冬日的暮色笼罩着小镇,寒风裹着枯黄的落叶在空旷的街道上打着旋。
"哥,你说咱爹要是还在,会不会很失望?"弟弟王长贵蹲在武装部台阶上,手里攥着那张落选通知书,声音哽咽着。
那是1977年的深秋,记得那天天刚蒙蒙亮,长贵就起床了。
我听见他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紧张得连早饭都没吃。
娘给他煮了个荷包蛋,那在我们家可是稀罕物,平常都舍不得吃的。
"考个好成绩回来。"娘擦了擦围裙上的面粉,目送长贵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那会儿我正在机械厂当钳工,凌晨就去上班了,只能在心里默默为他加油。
谁知道傍晚回来,长贵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蹲在武装部的台阶上。
那张红砖铺就的台阶,我爹在世时没少往上走,如今却看着儿子在这儿抹眼泪,我的心揪得生疼。
"就差两斤,就两斤。"长贵一遍遍念叨着,把通知书捏得起皱,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体重不达标"几个字。
记得爹在的时候,总爱把长贵抱在腿上,跟他讲当兵的故事。
那时候爹刚从部队转业没多久,一身军人气质犹在,走路时总是挺着胸,下巴微扬。
每到傍晚,街坊邻居都爱往我家凑,听爹讲他当年的故事。
"你爷爷是老八路,我是解放军,到你这一辈,也得穿上这身军装。"爹常这么说,眼里闪着光。
长贵那会儿才这么高,可已经把这话记在了心里,每天晚上都要把爹的军帽戴上照镜子。
可惜天不随人愿,1971年那场突如其来的肝病,带走了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临走前,爹躺在医院的白铁床上,拉着我的手说:"照顾好你娘和弟弟。"我使劲点头,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那年我18,长贵才12岁,娘一个人拉扯我们,白天在公社缝纫组做工,晚上还要接些街坊的零活。
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可长贵从没放弃过当兵的梦想,就连睡觉时都抱着爹的那本《军事知识》。
每天早上,趁着天还没亮,他就去上坟,然后绕着村子跑三圈,回来还要做50个俯卧撑。
我劝他:"慢点来,别累坏了。"他却说:"当兵哪能怕苦?爹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整个村子都知道王家老二要当兵。有人说:"这孩子可真像他爹。"也有人摇头:"就这小身板,行吗?"
娘听见这些话,总是抿着嘴不说话,晚上却偷偷给长贵煮鸡蛋,自己却只喝稀粥。
落选那天起,长贵天天往武装部跑,一开始,门卫老张不让进,他就在门口站着。
刮风下雨都不走,我去送饭时,看见他缩在墙角,怀里还抱着那本破旧的《军事知识》,书页都翻得起了毛边。
武装部的老王主任看不下去,喊他进去帮着打扫卫生。
老王也是从部队上退下来的,看长贵这股劲头,像极了当年的自己,便时常教他一些军事知识。
渐渐地,长贵在武装部站稳了脚跟,跟退伍老兵张德福也熟络起来。
张德福以前是侦察连的尖子,身手了得,看长贵有心,就天天指导他。
可好景不长,1978年开春,娘找来了,那天下着小雨,娘打着我爹留下的旧雨伞,站在武装部门口。
"长贵啊,咱家实在撑不住了。"娘的声音哽咽着,"砖厂老李说了,要是去干活,一个月能挣25块,比你在这儿瞎耗强。"
长贵不说话,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我知道他心里在挣扎。
老王和张德福也帮着劝:"去干活吧,明年再来试试,当兵不急在这一时。"
可长贵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早上五点来武装部,八点去砖厂,行不行?"
就这样,长贵开始了两头跑的日子。
天不亮就骑着我那辆二八自行车来武装部,干完活再赶去砖厂搬砖,晚上回来还要跟张德福练功。
那段日子,他的手掌总是磨出血泡,衣服上沾满灰尘,可他从不叫苦。
日子刚见起色,武装部来了个新主任李向前。
这位刚一来就要整顿制度,说什么也不让长贵再来,连老王和张德福说情都不管用。
李主任冷着脸:"武装部是什么地方?容得下闲杂人员随便进出?规矩就是规矩。"
那天晚上,长贵在院子里练俯卧撑,练到手臂发抖,汗水滴在地上。
我劝他:"要不算了吧,去学门手艺,当个木匠铁匠也不错。"
他抬起头,眼里噙着泪:"哥,我不能让爹失望,他走得那么早,就这一个心愿,我得帮他完成。"
第二天一早,长贵就守在李主任家门口,李主任刚要骑车上班,他"扑通"一声跪下了。
"李主任,求求您让我留下,我爹是老军人,我从小就想当兵,您要是赶我走,我就没地方学本事了。"
那一跪,跪出了转机,老王把长贵的家史和这一年来的表现都跟李主任说了。
第二天,李主任找来长贵:"你可以留下,但得答应我,明年体检必须过,要是再不达标,就别来了。"
长贵高兴坏了,更卖力地干活了。
张德福每天变着法子教他练,还抽空给他补习文化课,连中午休息的时间都不放过。
砖厂的工钱都用来补充营养,一天能吃四顿,馒头就像小山一样堆在碗里。
可他总是舍不得吃完,总要偷偷带一个回家给娘。
功夫不负有心人,1979年春节刚过,长贵参加体检,不光体重够了,其他指标都超过了标准。
当他穿上军装的那一刻,我看见他偷偷抹眼泪,就像当年爹穿军装时的模样。
临走那天,整个武装部的人都来送他,连街坊邻居都来了。
李主任拍着他的肩膀:"好好干,别给咱武装部丢脸。"
张德福红着眼圈塞给他一个布包:"这是我的笔记本,你慢慢看,有不懂的就写信问我。"
1989年的秋天,我又一次站在武装部门口,这回是等长贵回来,他已经是连长了。
十年时光,武装部的门楣褪了色,台阶上添了几道裂缝,老王退休了,张德福调走了,李主任也升了职。
可那个旧办公室还在,一切都像是在昨天。
看着长贵挺拔的身姿,想起当年他蹲在台阶上抹眼泪的样子,我忽然明白,人这一辈子啊,就得有个执着的梦想。
不管前路多难,都得咬牙走下去。
这不,我弟弟就做到了。
如今站在这武装部的台阶上,我仿佛又看见了爹的身影,看见他望着长贵时脸上的笑容,还有那句未完成的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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