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春，你小子又来找我干啥？是想道歉，还是继续给我添堵？”赵云山一边把饭盒往桌上一放，一边瞟了我一眼，眼里带着几分戏谑，语气不轻不重，但听得我脸直发烧。
为了这次事儿，我已经纠结了好几天，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赵云山这人，我从入伍那天起就看不顺眼。可现在，我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在他面前，咽下那点不服气的小心思，低声说道：“赵班长，我……我想向你请教点事。”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连头都没敢抬，耳朵根子却烧得跟火炭一样。
事情得从头说起。1976年年底，我19岁，是四川广安一个穷山沟里出来的后生。家里四个孩子，全指着父母种地养活。那年征兵，我抱着“改变命运”的心思，报名参军进了西北某运输团的新兵连。
说实话，刚到部队那会儿，我心里挺激动，想着以后能穿着军装风风光光回村里。可没几天，现实就给了我一巴掌——每天的训练又苦又累，尤其是在这戈壁滩上，风吹得脸生疼，沙子呛得人喘不过气。更让我受不了的是，那个班长赵云山，整天盯着我不放。
赵云山，河北人，个子不高，嗓门却特别冲。他比我大四岁，已经是老兵了。听说他家里穷，从小就吃了不少苦，干活从不惜力，训练起来又拼又狠。别人都说他是“军中榜样”，可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冷面阎王。
我不服气他，总觉得他看不起我。训练时稍微动作慢点，他就会当众训我，说我“磨磨唧唧，连队的饭都要凉了”。有一次我干活没干好，他直接罚我在操场上跑了十圈。跑到第八圈，我眼前直发黑，差点摔倒，当时心里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去跟他理论，可又不敢。
后来，我趁着跟几个战友聊天的机会，给他偷偷起了个外号——“老虎赵”。结果这外号传得飞快，没几天连队里的人都知道了。大家背地里喊他“老虎赵”，表面上却没人敢提。他呢，表情还是那样冷冷的，压根没追究。可我心里总觉得不安，生怕哪天他把这账算到我头上。
虽然我不服气他，但有一点不得不服——他开车的本事。我们运输团的兵，开车是看家本领。可我在炊事班打了一年杂，学车的机会少得可怜。后来好不容易有机会参加考核，我一连考了两次，都在理论环节栽了跟头。那段时间，我连觉都睡不好，生怕年底裁军时自己会被刷下去。听说赵云山理论考试满分，我心里又嫉妒又佩服，可面子上就是不服气。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在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得留下来，不管怎么样，我得学会开车！可要学车，谁最靠谱？我一瞬间想到了赵云山。犹豫了很久，我终于咬咬牙，下了床，穿上鞋，往他宿舍走去。
到了门口，我心里七上八下的，磨磨蹭蹭半天才敲了门。赵云山开门时，看到是我，脸上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那句“是来道歉还是添堵”一出口，我就知道，这事今天没法轻松过去。
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听我说完请求后，竟然痛快地答应了。他挥挥手说道：“行吧，你要是真想学，我教你。不过有个条件——以后别再跟我耍那些小聪明，把心思放正了。”
我一听这话，连忙点头：“赵班长，我保证听您的话！”
接下来的几个月，赵云山对我算是倾囊相授。他把自己的笔记借给我，上面画满了手绘的车辆构造图，连螺丝和线路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他教我用脑子“拆车”，把整辆车的结构在脑海里分解再组装，还让我一边看笔记一边做笔记。那段时间，我白天训练，晚上熬夜看书，脑袋里满是发动机的构造图。
赵云山也挺严厉，讲到重点时会突然提问：“发动机的活塞是怎么运动的？曲轴的作用呢？”要是答错了，他就让我重新讲一遍。我虽然心里憋屈，但不得不承认，这种方法确实有效。
1979年春天，我第三次参加考试，终于拿到了驾照！那天晚上，我激动得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默默感谢赵云山。可我没想到，这份感激后来竟成了一辈子的牵绊。
拿到驾照后，我顺利留在了部队，和赵云山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他调到运输班当班长后，我们经常搭档一起跑运输任务。一次执行任务时，我们在车上聊起了家里的事。他突然问我：“李长春，你有没有想过，以后退伍了干啥？”
我愣了一下，说：“没想过。家里穷，先把眼前的日子熬过去再说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我弟弟以前和你差不多大，只是啊，他没能熬过去。”
我听出了他语气里的难过，忍不住问：“你弟弟怎么了？”
他叹了口气，说：“小时候家里穷，他体弱多病，后来出去打工，出了意外……人没了。”
听到这里，我不敢再问下去。赵云山平时看起来冷冷的，没想到心里藏了这么大的伤痛。从那以后，我对他彻底服气了。
1983年，赵云山因为救战友受伤，左腿落下了残疾，被迫退伍回了老家。他走之前，拍着我的肩膀说：“长春，好好干，别让我失望。”
1985年，我也退伍了，回到家乡当了一名司机。一年后，我听说赵云山在河北老家日子不好过，便抽空去看他。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家里竟然来了个不速之客——我妹妹李秀兰！
原来，李秀兰之前去河北走亲戚，偶然认识了赵云山，两人一见如故。秀兰回来后还悄悄告诉我，她喜欢赵云山。我当时又惊又急，心想这俩人怎么搭上了？可看到赵云山一瘸一拐地追出来，满脸通红地说：“长春，我是真心的。”我心里那点儿别扭竟然一下子散了。
后来，我大手一挥：“行吧，你要是真对我妹好，我就认你这个大舅哥！”
这段“冤家”缘分，最终以这样的方式结了尾。赵云山退伍后虽然生活艰难，但他对秀兰好得没话说。两人一起经营小买卖，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而我每次回家，看到他拄着拐杖在院子里忙活，心里总觉得踏实。
有时候，我坐在车里想想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觉得挺不可思议。人生啊，兜兜转转，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让我咬牙切齿的班长，竟成了我最亲的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