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军装
＂当年你参军怎么都不跟我们商量！＂母亲把一摞发黄的老照片拍在桌上，满脸怒气地冲我喊道。
这是1983年盛夏，知了在老槐树上吱吱叫个不停。
我刚从军校毕业回家探亲，站在老屋前，看着那熟悉的土砖墙，院子里还晾着几件打了补丁的衣服。
四年不见，母亲的白发明显多了很多，脸上的皱纹也深了。
记得1979年那会儿，我才18岁，一声不响地去当兵了。
那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上。
父亲在砖厂干活，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回来时总是一身的泥土。
母亲在生产队干农活，手上的老茧厚得都裂了口子。
还有个上初中的妹妹，每天骑着破自行车上学，书包都快烂得背不住了。
我知道，要是跟家里商量，爸妈肯定不会同意。
临走那天，我给家里留了张纸条就溜了。
那会儿年轻气盛，就想着为国家做点事，压根没想那么多。
。
＂你这臭小子，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了，你让我们以后咋活？＂这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在火车上，我一个劲地抹眼泪，可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没错。
到了部队，我认识了战友李国庆，他是个老兵，比我大三岁。
刚进部队那会儿，我啥也不会，连被子都叠不好。
就是国庆，手把手教我叠被子、擦枪、练队列。
训练那叫一个苦啊，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跑操，练到双腿发抖，手臂像灌了铅似的。
可国庆总是鼓励我：＂小子，咬咬牙就过去了，当兵不能怕吃苦。＂
晚上睡觉前，我常跟国庆聊天。
他跟我说他家里的事，他爸是老革命，立过功，可惜前几年得病走了。
他妈一个人拉扯他和妹妹，靠着缝补维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听着听着，我就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心里一阵阵发酸。
1980年春节，我鼓起勇气给家里写了第一封信。
信里说自己在部队很好，让他们别担心，还说自己立志要考军校。
没想到很快就收到了回信，是妹妹代笔的。
信上说爸妈虽然还在生气，但看到我在部队表现好，获得嘉奖，心里也欣慰。
看到信的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
想着家里的情况，我决定要好好干。
白天训练刻苦，晚上还要加练，就为了能多拿点嘉奖津贴寄回家。
国庆看我这样，就说：＂你小子有心了，不过别太拼命，把身体搞坏了可不值当。＂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部队渐渐站稳了脚跟。
1981年，我报考了军校。
那阵子可把我愁坏了，成绩差，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国庆天天陪我复习到深夜，还把他仅有的几本参考书都给了我。
就这样，我竟然真的考上了。
临走那天，国庆塞给我一个包裹：＂里面是我妈给你缝的两件棉衣，冬天穿。＂
我一下子就哽咽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贴心的礼物。
军校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训练，累得够呛，可我一直坚持着。
1983年毕业那天，国庆特意从他的部队赶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看着他胸前的勋章，我由衷地为这个战友感到骄傲。
＂小张啊，你可得抽空回家看看。＂临走时，国庆拍着我的肩膀说，＂别像我，父亲走的时候都没见上最后一面。＂
他这话让我心里一震。
回想起这些年，除了几封家信，我连个电话都没给家里打过。
爸妈现在咋样了？妹妹上学顺利吗？
就这样，我回来了。
看着母亲气呼呼的样子，我忍不住上前抱住她：＂妈，对不起。＂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在我怀里抽泣起来：＂臭小子，你知道这些年我和你爸有多担心吗？＂
＂知道，我都知道。＂我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感受着她消瘦的身躯。
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是父亲回来了。
他还是那身老工装，头发全白了，脸上的褶子比以前深了许多。
看到我，他愣在原地，手里的工具＂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爸...＂我喊了一声，眼泪就控制不住了。
父亲没说话，转身就往外走。
我赶紧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爸，我错了。＂
父亲的手粗糙得很，全是老茧。
他用力甩开我的手：＂你现在知道错了？当年你连句话都不说就走了，你知道你妈差点没把命送掉吗？＂
我低着头，不敢说话。
这时母亲走了出来：＂老张，孩子都知道错了，你还...＂
＂行了！＂父亲打断她的话，＂他现在是大学生了，是军官了，哪还把我们这些泥腿子放在眼里？＂
＂不是的，爸！＂我急忙解释，＂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跟你们道歉。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当初要是跟你们商量着来...＂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父亲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我这些年的津贴，都攒着呢。妹妹马上要上高中了，这钱...＂
父亲一把夺过信封，＂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你以为我们稀罕你这点钱？＂
看着散落一地的钱，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弯腰捡起钱，我说：＂爸，我知道你们不在乎这个。你们在乎的是我这个人，是不是？＂
父亲转过身，不说话。
我继续说：＂以前我总觉得，当兵是为了干一番大事业。可这些年在部队，我才明白，最大的事业就是孝顺父母，照顾家人。＂
＂呸！＂父亲突然转过身，＂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你要是真懂事，当初就不会...＂
话没说完，父亲的眼圈就红了。
我赶紧上前抱住他：＂爸，我错了，真的错了。这次回来，我就是想告诉你们，我长大了，懂事了。＂
父亲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颤抖起来。
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肩膀上。
＂臭小子...＂父亲的声音哽咽着，＂你知道这些年，我和你妈天天盼着你回来吗？＂
我把父亲抱得更紧了：＂知道，我都知道。＂
这时，院子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张叔，婶子，我来看你们了！＂
我回头一看，是国庆！
他特意从部队请假来看我父母。
看到这一幕，他笑着说：＂张叔，我可以证明，这小子在部队可没给您丢脸。＂
父亲擦了擦眼泪，上下打量着国庆：＂你就是小王常说的那个战友？＂
＂是啊，张叔。＂国庆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这是我托人从省城带的补品，您和婶子补补身子。＂
看着国庆和父母聊得火热，我心里暖暖的。
国庆给父母讲了我在部队的事，说我如何刻苦训练，如何帮助其他战友。
听着听着，父亲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成长。
就这样，我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
临走那天，父母和国庆一起送我上车。
母亲拉着我的手说：＂要常回来看看。＂
父亲在旁边使劲点头。
车子启动的那一刻，我看到父亲偷偷擦眼泪。
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我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让父母为我掉眼泪了。
现在想来，那次探亲真的改变了我的人生。
它让我明白，再大的事业，也抵不过父母的一滴眼泪；再远的征途，也不及家的温暖。
那摞发黄的老照片里，定格的是我们全家的笑脸，还有战友情深。
母亲总说，那是她最珍贵的宝贝。
每次看到照片，我就想起那个夏天，想起那身绿军装，想起那份深深的愧疚和感动。
那个青涩的十八岁少年，终于在岁月的磨砺中，学会了长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