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这信看完就烧了吧。"我颤抖着手指,摸着那封泛黄的家书,眼前浮现出1972年那个寒冬的场景。
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落在门前的小路上,老伴儿一边扫着落叶一边轻声说:"咱们退休都十多年了,啥时候回老家看看?"
这话让我心里一阵难受。
院子里的梧桐树又黄了,就跟当年老家那棵老槐树一样。
记得那是1972年的隆冬,天寒地冻的。我穿着新军装,背着老式帆布包,站在徐庄村口,心里头像揣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村里人都喊我"老刘家的根生",我叫刘根生。祖祖辈辈都在这个小山村里种地讨生活。
从记事起,我就没离开过这个村子。村东头是一片光秃秃的山,山脚下有条干涸的小溪,夏天还能听见青蛙叫唤。
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常年给别人家打短工。那会儿,村里人家都不富裕,能找到活干就不错了。
娘身子骨不好,还要照顾我和妹妹刘小红。家里穷得叮当响,顿顿都是咸菜稀饭,能吃上一口热乎饭都是奢侈。
屋里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就一张缺了腿的方桌,还是邻居王大爷扔掉的。
妹妹小红总爱趴在窗台上看外面,盼着能看见卖糖葫芦的来。可那年月,连个卖糖葫芦的都难得见着。
1972年冬天,村里来了征兵的干部。我二话不说,就报了名。当兵能管饱饭,还能减轻家里的负担。
娘一听说我要当兵,眼泪哗哗地掉:"根生啊,你这一走,家里可咋办哪!你爹一个人干活,哪够用啊!"
爹抽着旱烟袋,难得说了句重话:"当兵是好事,咱们穷人家的孩子,就得靠自己闯出条路来。不过记住了,咱们老刘家的人,要有骨气!"
临走那天,整个村子都来送我。王秀兰站在人群后面,眼圈红红的。她是村里的民办教师,从小就是我心里的白月光。
火车站人山人海,都是来送儿子参军的。娘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最后塞给我两个煮鸡蛋。
"路上饿了就吃。"娘抹着眼泪说。那两个鸡蛋,硬是让我揣了一路。
新兵连的日子,说苦不苦,说甜也不甜。我这个庄稼把式,啥都不懂,就知道使劲干。
班长李德福看我实在,就特别照顾我。他教我识字,教我写报告,还手把手教我保养枪支。
有天晚上值班,我跟李班长说起了家里的事。说着说着,就聊到了王秀兰。
"班长,我从小就喜欢她,可就是没敢说。"我红着脸,像个毛头小子。
李班长笑着拍我肩膀:"小子,等你提干了,就回去把人家姑娘娶了。"
真没想到,这话还真有灵验。1975年春天,我真的提干了。回村的路上,心里美滋滋的。
可村口的景象让我傻了眼。王大伯一见我就说:"根生啊,你可回来晚了,秀兰都调到县城教书去了,听说还嫁人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老房子的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秀兰的笑脸在眼前飘来飘去,就像小时候窗外的蒲公英。
娘在外屋叹气:"这孩子,啥时候才能成家立业啊。"
爹咳嗽两声:"别催他,当兵的事情多,慢慢来吧。"
没过多久,我就认识了现在的老伴儿赵巧云。她是部队医院的护士长,性格开朗,待人热情。
巧云比我大两岁,可一点都不显老,反倒透着一股干练劲儿。她总爱穿一身白大褂,走起路来特别利索。
1976年夏天,我跟巧云定了婚期。我请了婚假,想带她回老家见见父母。
那时候,从部队到老家要倒好几趟车。先是火车晚点了整整一天,等到了县城,又赶上了连续暴雨。
巧云的新衣服都湿透了,发起了高烧。县医院条件差,只能打点退烧针。她躺在简陋的病床上,还冲我笑:"没事,咱们不着急。"
等巧云病好了,我们往村里赶。才知道山上发了山洪,进村的路断了。我们在镇上足足等了三天。
到家的时候,婚假都快用完了。爹娘看到我们这么辛苦,心疼得不行。巧云却说:"爹,娘,这都是缘分。"
婚礼办得很简单,就请了几桌乡亲。可就在酒席上,我接到了紧急电报,说是部队有重要任务,必须立即返回。
巧云二话没说,收拾行李就跟我走。临走时,娘拉着巧云的手说:"闺女,你受委屈了。"
"娘,我嫁的是军人,这些都应该的。"巧云笑着说。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娶对了人。
从那以后,我们就一直在部队驻地。每年除夕夜,我们都会给老家打电话,但一直没能回去。
日子过得飞快,我们有了儿子小军,他打小就跟着我们在部队大院里长大。
那会儿,条件艰苦,巧云白天上班,晚上还要照顾孩子。我常常值班,顾不上家。她从没抱怨过一句。
记得有一年,小军发高烧,巧云一个人守了整整三天三夜。等我值班回来,看见她趴在病床边睡着了,心里头特别难受。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这些老兵都熬成了老同志。李班长退了休,也在我们家附近安了家。
每天早上,我们还约着去操场遛弯儿,说说过去的事,聊聊现在的生活。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早就成了比亲人还亲的家人。
前些日子,小军告诉我,他要去边远地区支教。巧云担心得不行,可我知道,这孩子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就像当年的我一样,要为理想付出些什么。这大概就是我们这些军人的倔脾气。
如今,爹娘都走了,妹妹也嫁到了外地。老房子年久失修,早就塌了。村里的人都搬进了新楼房,整个村子都变了模样。
有时候做梦,还能梦见那个破旧的老屋,梦见娘在院子里喂鸡,梦见妹妹在窗台上看风景。
可醒来后,才发现那些都成了回忆。就像这院子里的落叶,随风飘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老伴儿见我发呆,放下扫把走过来:"又想家了?"
我笑了笑:"咱们这辈子,好像就这么定在这儿了。"
"这不挺好的嘛。"巧云拉着我的手,"你看咱们儿子,现在也要当老师了,跟当年的王秀兰一样。"
我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什么。也许,生命就是这样,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会回到原点。
枯叶还在飘落,我望着远方,心里忽然平静了。根,早就不在那个小山村了,而是在这片守护了大半辈子的土地上,在这些并肩战斗过的兄弟姐妹中间。
这,就是我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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