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井奎||AI时代的译者还有存在的必要么?以凯恩斯《传记文集》的三段文字的翻译为例

李井奎||AI时代的译者还有存在的必要么?以凯恩斯《传记文集》的三段文字的翻译为例
2023年03月28日 20:10 井奎

我之前一直拒绝使用网络翻译或者机器翻译。但这半年多来,目睹了AI的神速发展,我知道,人工智能时代已经来临。也许,我们不应该拒绝AI翻译,而应该想着如何更好地与它合作,毕竟,论速度和学习能力,AI是要完胜我们的。

为了确定现在AI翻译已经进步到什么程度了,我决心拿我去年翻译出版的凯恩斯的名作《传记文集》来做一个比较。凯恩斯不仅是伟大的经济学家,而且是一个伟大的文字高手,他的这本《传记文集》是许多英文写作者的学习典范。为了翻译好这本书,我经常是每天只翻译一小段,悠哉游哉地翻译了两三年。好,下面我们就邀请几位AI译者登场,它们分别是:百度翻译、谷歌翻译、deepl翻译。我依次选取三到四段我翻译的文字,并给出英文,看看大家翻译的情况如何。

第一段选自第一篇“1919年巴黎四人委员会”的第二段,这是一段描写克列孟梭的话,英文原文如下:

He carried no papers and no portfolio, and was unattended by any personal secretary, though several French ministers and officials appropriate to the particular matter in hand would be present round him. His walk, his hand, and his voice were not lacking in vigour, but he bore, nevertheless, especially after the attempt upon him, the aspect of a very old man conserving his strength for important occasions. He spoke seldom, leaving the initial statement of the French case to his ministers or officials; he closed his eyes often and sat back in his chair with an impassive face of parchment, his grey-gloved hands clasped in front of him. A short sentence, decisive or cynical, was generally sufficient, a question, an unqualified abandonment of his ministers, whose face would not be saved, or a display of obstinacy reinforced by a few words in a piquantly delivered English.2But speech and passion were not lacking when they were wanted, and the sudden outburst of words, often followed by a fit of deep coughing from the chest, produced their impression rather by force and surprise than by persuasion.

我先给出我的翻译,见于20229月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传记文集》第6-7页:

“克列孟梭从来不带什么文件或者公文包之类,也没有任何私人秘书模样的人随侍左右,不过,一旦开始涉及某些特定的议题,总有几位法国的部长和官员适时地出现在他的旁边。他走路的姿势、说话的声音,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无不显现出充沛的活力,但是,他还是表现出一副老态,尤其是在他被刺之后,他就像一位非常之年迈的老人在为重要的场合蓄积体力一般。他讲话不多,关于法国的那些和会上的建言,他都是让他的部长或官员们去申述;他经常闭起眼睛,表情冷漠地靠在椅子上,面如羊皮纸一般颜色;那双戴着灰色皮质手套的手,交叉在一起放在胸前。他出语简洁明快,或下判断,或语带讥讽,对于所关涉的那些场合,一般来说已然足矣。有的时候,他会提出一个问题,有时则会斩钉截铁地将他的那些部长们的话予以推翻,并不顾及他们的颜面,或者他也会用几句尖刻的英国话来表明自己的固执己见。不过,一旦需要,他也会发表演说,不乏激情;往往突然迸发出一段话后,紧接着的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之所讲,总是让人印象深刻,这与其说是因为话语本身具有说服力,不如说是由于他在说话时所具有的力量和给人以震撼的缘故。”

我再依次给出几位AI翻译家的翻译文字:

——谷歌翻译:

“他没有携带任何证件,也没有公文包,也没有任何私人秘书在场,尽管有几位法国部长和适合处理手头特定事务的官员会在他身边。他的步态、他的手和他的声音并不缺乏活力,但是,尤其是在对他进行尝试之后,他仍然表现出一个非常老的人在重要场合保存体力的样子。他很少说话,将法国案件的初步陈述留给了他的部长或官员;他经常闭上眼睛,靠回椅子上,一张羊皮纸般的面无表情,戴着灰色手套的双手在身前紧握。一个简短的句子,果断的或愤世嫉俗的,通常就足够了,一个问题,无条件地抛弃了他的部长,他们的面子不会被挽救,或者表现出顽固的表现,用几句恶毒的英语表达出来。但言语和激情当他们被需要时,他们并不缺席,突然爆发的话语,常常伴随着胸口的一阵深深的咳嗽,给他们留下的印象与其说是说服,不如说是强迫和惊讶。”

——百度翻译:

“他没有携带任何文件和公文包,也没有任何私人秘书看管,尽管几位法国部长和适合处理手头特定事务的官员会在他身边。他的走路、他的手和他的声音都不缺乏活力,但尽管如此,尤其是在对他进行了尝试之后,他表现出了一个非常老的人在重要场合保持力量的样子。他很少说话,把法国案件的最初陈述留给了他的部长或官员;他经常闭上眼睛,坐回椅子上,一张羊皮纸般冷漠的脸,戴着灰色手套的双手紧握在面前。一般来说,一句简短的话,无论是果断的还是愤世嫉俗的,都足够了,这是一个问题,是对大臣们的无条件抛弃,他们的脸将无法挽回,或者是用一句愤怒的英语表达的几句话强化了固执的表现,与其说是通过说服,不如说是通过武力和惊讶给人留下了印象。”

——Deepl翻译:

“他没有携带任何文件和公文包,也没有任何私人秘书的陪伴,尽管有几位法国部长和适合手头特定事务的官员在他身边。他的步履、手和声音都不乏活力,但他的形象,尤其是在他被袭击之后,就像一个非常年长的人在为重要场合保存体力。他很少说话,把法国案件的初步陈述留给他的部长或官员;他经常闭上眼睛,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羊皮纸,戴着灰色手套的双手紧握在身前。一个简短的句子,决定性的或玩世不恭的,一般来说就足够了,一个问题,对他的部长们无条件的放弃,他们的面子不会被拯救,或者通过用尖锐的英语说几句话来加强顽固的表现。但在需要的时候,言论和激情并不缺乏,而突然爆发的话语,往往伴随着胸口的深咳,产生的印象与其说是说服力和惊讶。”

比较而言,谷歌翻译和百度翻译,许多地方翻译都还是准确的,但也有些地方处理得不够好。比如百度翻译的“把法国案件的最初陈述留给了他的部长或官员”,有些不知所云;谷歌翻译的“这是一个问题,是对大臣们的无条件抛弃,他们的脸将无法挽回”,翻译得也很生硬。Deepl翻译的表现,则做得最不好,如“面无表情地看着羊皮纸”,这显然是翻译错了。Deepl翻译得短不收费,翻译长了还收费,但它的翻译显然是最有问题的。所以,我们后面不再列它的译文。

再来看一段需要投入感情的文字,我选的这段是第三篇“博纳尔·劳先生”的最后一段,我当年翻译这段话时非常动感情,我们来看原文:

Modest, gentle, unselfish ways have won for him affection from all who have worked near him. But the feeling of the public is due, perhaps, to their instinctive apprehension of a larger, rarer thing about him than these simple qualities. They feel him to have been a great public servant, whose life of austerity and duty served them rather than himself. Many politicians are too much enthralled by the crash and glitter of the struggle, their hearts obviously warmed by the swell and pomp of authority, enjoying their positions and their careers, clinging to these sweet delights, and primarily pleasing themselves. These are the natural target of envy and detraction and a certain contempt. They have their reward already and need no gratitude. But the public have liked to see a Prime Minister not enjoying his lot unduly. We have preferred to be governed by the sad smile of one who adopts towards the greatest office in the State the attitude that whilst, of course, it is nice to be Prime Minister, it is no great thing to covet, and who feels in office, and not merely afterwards, the vanity of things.

我的译文如下:——

“谦逊、温文而又无私的态度,为他赢得了所有曾在他身边工作过的人的爱戴。但是,公众的感受可能取决于他们对更为重大、更为罕见的事情之直觉上的理解,而不取决于这些简单的品质。他们会觉得,博纳尔•劳先生曾是一位伟大的公仆,他生活简朴、尽职尽责,非为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公众。许多政治家对于斗争的惊天动地和波谲云诡过于沉迷,他们的内心显然被权力所带来的虚骄与浮华所充斥,贪恋权位,迷恋荣华,一生蝇营,唯求自娱而已。对于这些人,怨谤、轻蔑加诸其身乃是自然之事。他们已经拿到了人世的赉奖,人们毋须再对他们表示感激。但公众是乐于看到这样一位不沉溺于其应得的那份荣华的首相的。一个人,虽然贵为首相,却不觊觎什么伟大之物,不仅退位时不贪恋荣华,在位时也一样克己奉公,对于这样的人在接受这个国家最显赫职位时的淡然一笑,我们是最容易被它所深深打动的了。”

我们依次来看AI的翻译。

——谷歌翻译

“谦虚、温和、无私的行为方式为他赢得了所有在他附近工作的人的喜爱。但公众的感受也许是由于他们本能地担心他身上有比这些简单品质更重要、更稀有的东西。他们觉得他是一位伟大的公务员,他的节俭和责任生活是为他们服务的,而不是为他自己服务的。许多政治家太过沉迷于斗争的喧嚣和闪光,他们的心显然被权力的膨胀和浮华所温暖,享受着他们的地位和事业,紧紧抓住这些甜蜜的喜悦,主要是取悦自己。这些自然是嫉妒和诋毁以及某种蔑视的目标。他们已经得到了回报,不需要感激。但公众乐于看到一位首相不过分享受他的命运。我们宁愿被一个人的悲伤微笑所支配,他对国家中最伟大的职位采取这样一种态度,即当总理当然是件好事,但贪图这件事并不是一件好事,而且他觉得自己在办公室,而不仅仅是事后的虚荣心。”

——百度翻译

“谦逊、温和、无私的方式为他赢得了所有与他共事过的人的喜爱。但公众的感受可能是因为他们本能地担心他身上比这些简单的品质更大、更罕见的东西。他们觉得他是一位伟大的公务员,他的紧缩和责任生活为他们服务,而不是为他自己服务。许多政客被这场斗争的崩溃和闪光迷住了,他们的心显然被权力的膨胀和盛况温暖了,享受着自己的职位和职业生涯,紧紧抓住这些甜蜜的快乐,主要是取悦自己。这些都是嫉妒、诋毁和某种蔑视的自然目标。他们已经得到了回报,不需要感激。但公众希望看到一位首相不会过度享受自己的命运。我们更喜欢被一个对国家中最伟大的职位持悲伤微笑的人所统治,这种态度当然是,当首相很好,但觊觎并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他觉得自己在办公室里,而不仅仅是在办公室里。”

比较而言,它们在翻译动感情的地方时,都不再准确,灵动方面还是欠缺不少。大家只要比较这几段话,可以看出AI们确实还是做得不错了,但每句细究,问题就很显然。

我再选择最后一段,这一段是凯恩斯在马歇尔死后评价他这位老师的著名的一段话,这段话也是许多人用来评价经济学和经济学家的一段有名的话:

The study of economics does not seem to require any specialised gifts of an unusually high order. Is it not, intellectually regarded, a very easy subject compared with the higher branches of philosophy and pure science? Yet good, or even competent, economists are the rarest of birds. An easy subject, at which very few excel! The paradox finds its explanation, perhaps, in that the master-economist must possess a rare combination of gifts. He must reach a high standard in several different directions and must combine talents not often found together. He must be mathematician, historian, statesman, philosopherin some degree. He must understand symbols and speak in words. He must contemplate the particular in terms of the general, and touch abstract and concrete in the same flight of thought. He must study the present in the light of the past for the purposes of the future. No part of mans nature or his institutions must lie entirely outside his regard. He must be purposeful and disinterested in a simultaneous mood; as aloof and incorruptible as an artist, yet sometimes as near the earth as a politician. Much, but not all, of this ideal many-sidedness Marshall possessed. But chiefly his mixed training and divided nature furnished him with the most essential and fundamental of the economists necessary gifts he was conspicuously historian and mathematician, a dealer in the particular and the general, the temporal and the eternal, at the same time.

我的翻译如下:

从事经济学研究似乎不需要什么不同寻常的高层次的特殊天赋。知识界不是认为,较之于哲学和纯科学的高深分支学科,经济学要来得容易些吗?然而,优秀甚或称职的经济学家却是凤毛麟角。一门容易的学科,而精通者却寥寥无几!这种吊诡之状,有一个可能的解释,也许是因为杰出的经济学家必须具备极为难得的综合天赋吧。他必须在多个不同的方面都有着很高的造诣,而且还必须集多种难以兼得的才华于一身。他必须是数学家、历史学家、政治家,某种程度上还须是一位哲学家。他必须精通符号、善于辞令。他必须根据一般而思考特殊,在思想的灵光一闪之间触知抽象和具体。他必须根据过去,为了未来,研究现在。人类的天性或者其社会机理,他无不洞察于心。他必须意志果决,胸怀无私,两种品质加于一身;他要像艺术家一样远离尘嚣,志行高洁,有时又要像政治家那样深入民间,洞悉民情。如此种种理想的多重面向,马歇尔虽不是全然具备,但得之也多。不过,最主要的还是他受过的多方面的训练以及自身多重的天性,是这些赋予了他作为一个经济学家所必须具有的天赋中最重要、最基本的素养——他是超群的历史学家和数学家,是在特殊与一般、暂时与永恒之间同时遨游而无窒碍之人。

我们来看AI翻译的情况。

——谷歌翻译

“经济学的研究似乎不需要任何异常高超的专业天赋。与哲学和纯科学的高等分支相比,从知识上看,这不是一门非常容易的学科吗?然而,优秀的,甚至是称职的经济学家是最稀有的。一个简单的主题,很少有人擅长!这个悖论找到了它的解释,或许,大师级经济学家必须拥有罕见的天赋组合。他必须在几个不同的方向上达到高标准,并且必须结合不常见的才能。他一定是数学家、历史学家、政治家、哲学家——在某种程度上。他必须理解符号并用文字说话。他必须从一般的角度来思考特殊的事物,并在同一思绪中触及抽象和具体。为了未来的目的,他必须根据过去研究现在。人的本性或制度的任何部分都不能完全超出他的考虑范围。他必须有目的且对同时发生的情绪不感兴趣;像艺术家一样清高廉洁,但有时像政治家一样亲近地球。这种理想的多面性马歇尔拥有很多,但不是全部。但主要是他的混合训练和分裂的天性为他提供了经济学家最重要和最基本的必要天赋,他显然是历史学家和数学家,同时也是特殊和一般、暂时和永恒的交易者。”

——百度翻译:

“经济学的研究似乎不需要任何异常高阶的专业天赋。在智力上,与哲学和纯科学的更高分支相比,这不是一个非常容易的学科吗?然而,优秀甚至有能力的经济学家是最稀有的。一门简单的学科,很少有人擅长!这个悖论的解释也许是,这位经济学大师必须拥有罕见的天赋组合。他必须在几个不同的方向上达到高标准,并且必须将不常出现的人才结合在一起。在某种程度上,他一定是数学家、历史学家、政治家、哲学家。他必须理解符号并用文字说话。他必须从一般的角度来思考具体,并在同样的思考中触及抽象和具体。为了未来的目的,他必须从过去的角度研究现在。人的本性或制度的任何部分都不能完全脱离他的考虑。他必须有目的性,对同时出现的情绪不感兴趣;像艺术家一样冷漠、廉洁,但有时又像政治家一样平易近人。马歇尔拥有的这种理想的许多方面,但不是全部。但主要是他混合的训练和分裂的天性为他提供了经济学家最基本的天赋——他是一位杰出的历史学家和数学家,同时也是特定和一般、时间和永恒的经销商。”

说实话,从这段来看,AI的翻译肯定都不能令人满意,缺乏深刻、灵动的一面,我没有一一细致地比较每一段谁翻译得更好,谁翻译得是错的,但基本来说,AI的翻译还无法做到完全准确。

也就是说,按照严复先生“信达雅”的标准,AI在信上有优势,主要是快,但还不能照顾到语境;在达和雅上,还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长处。

AI是一个很好的帮手,甚至可以请它先翻译一个很粗的初稿,这已经可以减轻译者的工作,但它离真正能做学术翻译乃至精妙的文学翻译,似乎还有一定的路程要走。

无论如何,我都张开怀抱,热情地欢迎AI,因为它可以成为我们更好的帮手,改善我们的生活,提高我们人类的沟通和传播知识的能力。

这是所有人的福音,也不是真正热爱翻译者的灾难,而是助手,一个非常厉害的助手。虽然现在,它还很弱小。

2023328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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