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向东:从美国航路发展策略反观“一带一路”的价值

宁向东:从美国航路发展策略反观“一带一路”的价值
2017年02月16日 10:09 潘潘依依

作者:宁向东

来源:微信公众号:课外的话

【课外的话(微信ID:ningxiangdong_qh)是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宁向东教授的随想录。宁向东教授为清华大学公司治理研究中心主任。个人微信公众号“课外的话”包括对财经时事热点的解析,好书阅读,以及企业管理实践的分享。】

美国的“生意模型”主要包括三个要素:坚实的本土,巩固的航路,海外市场。前文我们讨论了美国本土的形成过程,本文主要讨论航路与市场,重点放在航路。海外市场问题既显而易见,又比较复杂,因为这其中涉及到现代跨国公司的发展问题和全球化问题。

美国的基本国策和重大事项的进展,无一不是围绕着其“生意模型”展开的。这一点,历史上如此,未来也一样。美国人讲求综合平衡,国内的帐和国外的账一起算,经济帐和政治账一起算。说特朗普今天的招法很出格,什么“大象闯进了瓷器店”,我觉得有点言过其实。特朗普充其量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问题,对美国的行动策略做些调整罢了。他要改变美国的生意模型,恐怕没有那个本事,美国也就不是美国了。

如果特朗普的个人意志和美国传统的逻辑之间冲突太大,除非他是一个新的国父,否则他很难玩下去。这就是一种来自于制度的“软实力”,也是美国的立国之本。所以,我猜很多事最后还是要回归到生意模型的基本逻辑上,这可能是大概率事件。

回顾美国历史,像特朗普这样的事情其实发生过很多次,什么民主共和党分裂、南北战争、总统遇刺、经济大危机,但都没有改变这个生意模型的基本架构和弹性。所以,只要美利坚帝国的控制力没有稀释到如肯尼迪所说的“要命的程度”,我想,这个生意模型的内在逻辑就不会有大变化。

也许是因为移民传统,美国人从最初就是一个海洋国家,始终在视野里盯着域外开阔的世界,而不是只注重美国本土内部的开发。这些欧洲移民不愧是资本主义的嫡系传人,他们对于世界市场的意识始终是清醒的。这体现在即使是建国后最初100年的本土形成过程中,美国的领导者始终瞄着海外市场的种种机会。

早在1814年,美国人就在大西洋沿岸港口之外,形成了连接国内腹地和国外市场的新出路。他们把中部腹地的丰饶物产(主要来自于当时的路易斯安那)通过密西西比河、新奥尔良、墨西哥湾,努力与美洲南部、以及世界贸易体系的其它部分相连接。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美国“生意模型”中另外两个要素,海外市场和航路,就与“坚实的本土”有机地联系在了一起。

与中华文明不同,美国人的生意模型里充满了现代商业文明的属性。基于此,美国从建国之初就不是封闭、内向的,而是开放、外向的,是连接生产和贸易、连接内陆和海洋、连接本土和世界的。美国的发展史,本质上就成为了本土、航路和海外市场之间的互动史和平衡史。

美国人想事情总是带着世界眼光和全球格局。比如基辛格博士一张嘴,就是:控制了粮食,就控制了人口;控制了石油,就控制了经济;控制了美元,就控制了世界。这都是从全球高度看问题,从世界范围里面寻找症结和要点,来动手脚。

作为海洋国家,美国人对于“航路”重要性的认识,是我们这种黄土文明的后继者不太容易理解的。航路本身,就是世界市场的一部分。没有了航路,就意味着失去了对于世界市场的控制力,某种意义上也意味着本土价值的大大减损。美国人花钱进行海外战争,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基于这样的考量。

美国人出兵第一次世界大战,根子上就是基于这种商业上的动因。作为天然的大西洋国家,欧洲市场是美国人天然的海外市场。所以,他们不能任由德国人独霸自己与欧洲市场的运输通路。二战虽然从珍珠港开始,但骨子里也没什么不同,美国人同样也是为了保护他们在远东的经济利益。这件事可以追溯到明治维新,追溯到美国人在太平洋的扩张史。

1846年,美国从英国人手里获得俄勒冈,这使他们开始成为一个太平洋国家。没过几年,在1853年,美国黑船就来到了日本的江户,由此打开了与亚洲的通商道路。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看看吉田茂的《激荡的百年史》,在日本人眼中,所有的现代化故事都始自于这个时点。

从江户旧事开始,我们就可以看到:美国人对外输出的虽然是自由贸易观念和民主观念,但在最前面开路的永远是军舰和大炮。这也是美国人开拓海外市场的经典模式。比如,他盯着的是石油、或是与石油等重要物资运输相关的航路,但它的名义却是反恐。反恐肯定不假,但它的军事基地却不仅仅为反恐而建,而是一箭双雕。你在上小学,他在反恐修基地,过几年你上中学了,才突然发现它的基地刚好拦在你要上中学必经的路上。

这就是美国。很多事情办得十分巧妙。不知读者是否还记得八国联军?八国里面也有美国一家,但大家似乎都不记得了。我所服务的清华大学,前身就是用庚子赔款办起来的清华学校。与英法这些国家不同,美国人得到了大的利益,却把赔款的小钱还回来办了一所留美预备学校。这是它的高明之处。今天,我们每每讲起校史来,都说办学的钱来自于美国人退还的庚子赔款,但是,这个赔款是怎么来的,却少人提及。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软性的影响力”,也只有美国人玩得这么“漂亮”。

美国人获取经济利益靠炮舰开路,但他们在世界上似乎并不是特别引人讨厌。很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通常对海外的大片领土没有主权要求。以最近这一百年为例,美国人在海外打来打去,你见它争过土地吗?几乎没有。它在很多国家的战争,仗打完了,目标实现了,人也就撤了。它会把具体国家的控制权交给一个亲美的政府,签一个什么同盟条约,它更在意的是要维系航路的通畅和对于世界的控制力。

这两天,中国在印度洋获得了瓜达尔港的经营权,在巴基斯坦生生开出一个走廊,相当不容易。但在国人欢呼的同时,我们真是要冷静地看看在这条走廊附近有多少美国的军事基地。这些军事基地现在都不是针对中国的,但是,如果需要,他们可以马上华丽转身。

美国人不占别人土地这件事,话可以从两边说。一方面,美国人没有进一步占领领土的必要,它的国内腹地已经足够用了。另一方面,美国人也十分清楚,实实在在地掌控一个国家、一个政权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

他们深知,海外的土地更多地是负担,因为今天已经不是可以大肆杀戮印第安人的时代了。所以,它更注意在那些动静小、收益大的地方搞拆迁、建基地,比如在太平洋上的一系列小岛,以及印度洋上的迪戈加西亚岛。

很多人可能不熟悉世界上还有个叫“迪戈加西亚”的小岛,这个岛的主权归英国,但岛上据说除了英人50名之外,都是美军。这个岛,准确地说是个环形岛礁,地理位置重要,位于印度洋的中心,而且特别适合建设成为海上军事基地。

最早,这里只是无线电通讯基地;但经过多年的建设,今天它已经成为美国在海外最大的军事基地,是航空母舰的母舰,可以支撑多个航空母舰编队入住。这个岛上的军力,可以控制南来北往的多条航路。从左到右,这个岛依次控制来自非洲南端航线、苏伊士运河航线、波斯湾产油地区、中东的恐怖主义势力、位于印度洋的一系列俄罗斯军事基地,以及马六甲海峡,向右下方还辐射着澳大利亚。瓜达尔港口,其实也在它的控制范围之内。

这个岛的重要性不用多说了。但办这么大的事花的钱很少。据说只影响到黑人奴隶的后代大约1500人,所以,美国人用一点拆迁费很容易就把事情处理了。

由此可见,美国人虽然不抢主权,但他们在关键航路的实际控制力上的要求,却不亚于拥有主权。在这一方面,他们绝不客气,也绝不含糊。

再举巴拿马运河的例子。100年来,美国从来没有争夺过与此相关的领土主权,但一条运河把人家一个完整的国家分成两个相互隔离的区域,而且,在80公里的运河上,美军有十个军事基地。这些基地各有名目,美国军队在运河的使用上拥有着绝对的优先权,维护着美国最核心的经济利益和国际政治利益。

总之,巩固的航路,及其背后的控制力,是美国“生意模型”的重要内容。对于海洋国家来说,控制航路是一切关键中的关键,是国际市场竞争中不可或缺的环节。有时候,我一听美国人说“自由航行权”就想笑。什么“自由航行权”,说到底不就是他要说“此路是我开”,不让你说吗。

在美国人的观念里,巩固的航路本身是与海外市场紧密联系的,是一体两面,这是海洋国家的基本意识。这一点,与我们的传统认识完全不同。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讨论国际市场的时候,缺少航路意识。我们讲的海外市场,更多的是在说采购交易、制造产地或销售对象,在说供求关系,而往往把中间的通道忽视了。直到这些年,中国经济开始“走出去”,特别是实施“一带一路”战略之后,航路安全问题越来越突出,我们才开始建立了通道意识、航路意识,以及战略上的海缘意识。

总之,讲美国人打了30年仗,浪费了15万亿美元,这些钱应该用在什么救济穷人、增加社会福利和开发中西部等等事项上。这是不理解美国的生意模型。

美国从80年代介入索马里冲突开始,每一次海外出兵,都有着极大的国际政治经济含义和在战略上重新布局的意义。就连这次特朗普限制七国移民入境,细细思索这七个国家的构成,都能体会到高度的政治经济含义,可以说是一箭好几雕。

美国对于世界的控制主要出自于四个方向:第一,从美国西部,通过一系列军事基地,伸向西太平洋沿岸,这是第一条战略命脉线,也和中国息息相关;第二,通过大西洋,连接到北约相关国家,控制欧亚大陆的另一端;第三,从迪戈加西亚岛,扇形展开的控制面,顺便向下连接澳大利亚。以前地缘政治理论里面强调从左右两端控制欧亚大陆,美国人现在在欧亚大陆的下方,再来一招黑虎掏心,显示了观念的进化。

此外,美国还有一条战略命脉,就是借助于巴拿马运河,控制拉丁美洲,同时还贯通了大西洋和太平洋的航路。在这条航路问题的处理上,美国人是典型的后院思维。

美国人控制以上航路及相关区域,无论是为了获得直接的经济利益、还是为了间接的政治利益,都是需要花钱的。于是,美国生意模型将会遇到的最大挑战,就是国内和国际关系投入产出之间的不平衡与不协调。

特朗普今天要做的,本质上就是要寻求美国本身力量配置的“再平衡”和“再协调”,用我们的话说,属于调整、巩固和提高,而不是要变化这个生意模型。特朗普现在还没有完全进入角色,所以还有点愣。但从大趋势上,我觉得美国的生意模型没有变化,所以,特朗普最后无论如何要回归这个基本盘,否则他的总统也做不下去。

这是我们认识世界格局和中美关系的重要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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