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东来的商业“神话”，似乎真的可以复制。
6月初，胖东来调改步步高首店——步步高长沙梅溪湖店取得了非常亮眼的销售业绩。
据步步高官方披露，经胖东来团队调改之后的5月份，梅溪湖店实现总销售额4128.66万元（不含茅台销售），总客流36.1万人。该店平均日销133.18万元，日均客流1.16万人；5月1日，该店销售突破240万元，为本月最高单日销售，当天客流高达1.77万人。而调改之前，该店平均日销为15万元，日均客流2000人。从数据对比来看，本次调改效果可谓非常惊艳。
更令人意外的是，本次调改由胖东来团队和一家亲几十位高管全程参与（4月11日正式启动），主要从卖场布局动线，商品结构、品质及价格、卖场环境、人员服务等方面做全面调整，但不收取任何费用，也不涉及任何回报，且众多成本诸如帮扶团队的工资、交通食宿等全部由胖东来或各高管企业自行承担。
与此同时，在胖东来自有品牌商品严重供不应求的情况下（如网红“大月饼”、DL果汁、DL精酿小麦啤酒等），依然把部分产能“零加价率”支援改造门店，这相当于拿着自身利润在满足长沙市民对胖东来优质商品的需求。
另一家正在调改中的步步高湘潭九华新天地店表现同样不俗。截至6月10日，该店6月平均日销132.69万元，日均客流1.1万人。从5月22日恢复营业以来，该店平均日销135.56万元，日均客流1.13万人。
步步高董事长王填表示："我想过会变好，但没想到会这么好。在胖东来团队的帮助下，我们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努力每日精进，坚定走向真诚、善良和美好！"
这与（被调改）之前的步步高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一曾经风光无限的国内首家上市的民营连锁超市巨头，一度游走在破产重组的边缘。2023年，步步高全年总营业收入为30.87亿元，同比下降幅度为64.46%，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亏损为18.89亿元。自2021年以来已连续3年亏损，同时经营活动产生的现金流量同比下降501.21%。
为挽救步步高，与于东来（胖东来创始人）相识超过20年的王填连着四次请他“出山解围”，最终他被诚意打动。
如此惊艳业绩，于东来是如何做到的？或者说，胖东来是如何炼成的？
在胖东来官网的“东来讲堂”中，胖东来将其属性定义为“学校”；将“自由、爱”作为信仰；以“传播先进的文化理念”作为使命；愿景则是“培养健全的人格，成就阳光个性的生命”；价值观为“扬善·戒恶”，并列举了扬善的表现（阳光、自由、尊重、信任、真诚、公平、正义、勇敢、博爱、节制），以及戒恶的表现（虚伪、自私、自卑、嫉妒、贪婪、東缚、伤害）；生活准则为健康、安全、爱情、家庭、理财、居家、休假。
这是一个企业的文化理念吗？好像不是，毕竟极少有公司会这么写；但它却是胖东来的。
凭借着这一套独有的文化理念，胖东来在四线城市河南许昌（2023年度GDP 3238.2亿元，常住人口438.3万）创造了一个商业“神话”——
从盈利上看，胖东来原本2023年计划挣2000万，没想到挣了1.4亿，而年营收规模预计是其十倍的行业巨头永辉超市归母净利润为-13.4亿元；
从流量上看，因其“神”一般的服务、东来大月饼等网红产品的加持，胖东来成为各路人马的“打卡之地”，购物的消费者、游学的企业家、拍摄的社媒博主等像潮水一般涌入这座郑州以南的小城，郑州机场至许昌市域铁路专线被称为“郑胖专线”；
从城市上看，于东来在接受《中国企业家》专访时表示，借助胖东来的影响力，未来或许能把许昌打造成一个商业之都、幸福之都。“不一定说商业非常发达，但会成为文化经济的交流平台之一，就像博鳌论坛一样。”
商业“神话”的背后，是他与传统商业认知截然相反的一面——
比如希望员工走向品质生活，除了高薪资，还让休假制度化，每周二、春节闭店、一年30天年休假（打破了超市全年无休的行规），甚至针对员工制止不文明行为被投诉或被辱骂、恐吓，公司对员工还设有“委屈奖”，奖金最高5000元。今年还新增了10天“不开心假”，将重启岗位级别认证制度，最底层的保洁员，未来年薪也能达到30～50万元；
比如倡导员工更好地休闲娱乐，就给他们提供丰富的藏书、十几万元一台的跑步机、车间里也配置上高品质的音响……“让员工逐步懂得理解和享受生命和生活的美好”；
比如善待供应商，一般企业都会随着采购量增大而压低采购价格，但胖东来却正好相反，如果采购量多了，他们会主动给供应商加价。因为胖东来认为，生产规模增加之后，管理难度也会提升，这样会相应加大生产成本，长期下去供应商很有可能牺牲品质来维持利润，这会伤害胖东来……
这些听起来似乎天方夜谭的举措，正真实地在胖东来实施。回想起调改步步高时，于东来在调改启动会上强调，“一切围绕着走向真诚、走向真实、走向品质，往这个方向去发展。超市不要追求低价，而要追求价值，以合理的价格为消费者提供健康的商品，有品质的商品。”
这种反传统商业认知的做法，在我研究的奢侈品行业，也有着不少案例。
前两年大行其道的“静奢风”，推动意大利顶级羊绒品牌Brunello Cucinelli（以下简称BC）获得了超乎想象的业绩增长，使这一创立于1978年的年轻品牌稳居于往往需百年历史沉淀方可进入的奢侈品行业殿堂之中。它的成长过程，亦是一个充满了爱与真诚、善良与尊重的故事。
在动荡的2023年度，除了爱马仕、Chanel、LV等少数顶尖级奢侈品牌之外，大部分奢侈品牌的业绩都略显黯淡，但BC却同比上涨24%至11.4亿欧元，主要得益于中国所在的亚洲市场高达40.4%的业绩增长推动，在美洲和欧洲也分别取得20.8%和16.8%的强劲增长。对于未来两年，该集团预计收入将按照约10%的涨幅增加。
而BC的创建起点并不算高。同名创始人Brunello Cucinelli先生于1953年出生在意大利中部翁布里亚大区的一个农民之家，小时候常常在乡村上下奔跑，每日与农耕、家畜动物打交道。15岁随全家搬去靠近佩鲁贾市区的地方。因亲眼看到父亲进入工厂工作后承受的羞辱，他萌生了为“人类的道德和经济尊严”而奋斗的远大志向。
1974年，他开始了自己的羊绒事业；四年之后，他以550美元资金创立了同名品牌；1985年，他和家人决定回到妻子的家乡、佩鲁贾远郊的Solomeo小镇，将村庄里14世纪的古城堡重新修葺作为公司总部，开始了他对地方精神的发掘和重振，并逐步形成了他的“人文资本主义”哲学，即企业可以成为善的力量——不仅对股东，而且对员工与顾客，甚至环境，他们应该被美丽、同情心和创造力所包围。
对员工，他给予高于行业工资的20%，员工可以用成本价购买公司产品，员工可以享受宽松的休息时间（周末不许回复电邮）等等。在他看来，任何经济增长都不应凌驾于人类尊严之上，不应牺牲员工的幸福。为他工作的人都是为自己的梦想而奋斗，而不是将自己卖身于经济利益；
对顾客，他称之为“使用者”（utilizer），不应该仅仅消耗（consume），还推出旧羊绒衫翻新打理服务，“无可否认，人为了生活必须使用物品，但是，未必要‘消耗’它们。消耗，意味着破坏。而恰当地使用物品，物品才有时间再生”；
对小镇，他主导建立了艺术和工艺学校、剧院、图书馆、体育场、果园和郊野公园等，品牌的高级定制手工坊和生产工厂也设在这里。他为员工们打造了像花园一样的工作环境。
在接受《华丽志》的专访时，他动情地说，“在我15岁之前，我跟爷爷一起住在远离城市的农村，那里没有电也没有自来水，晚上我和家人一起看星星。佛陀说过，有三件东西无法被隐藏，太阳、月亮和真理。我们应该更关注大自然和自己的内心。我希望人有自己的空间，找到自己心灵的栖息地，找到与自然和谐共存的方式。”
致力于与自然和谐共存的，还有另一些奢侈品牌。
2021年4月，全球第一奢侈品集团LVMH依据自然与创造紧密联结的全新理念，推出全新LIFE 360环境战略，首个阶段便是就集团活动在生物多样性、水资源和气候层面造成的影响进行深入核查和精准评估。
该项目还拥有准确的目标和时间安排，比如至2023年，修复服务、升级再造，珍贵材料的再次使用，以及寻找替代材料的努力都将得以加强；截至2026年，包装将完全不含使用原油制造的塑料制品；至2030年，集团新产品将100%经过环保设计。LVMH还将对再生农业提供支持，旨在2030年之前完成对50000平方公里的动植物栖息地进行保护。
无独有偶，另一奢侈品集团巨头开云（Kering）从2022年秋季系列开始，集团旗下所有品牌——包括Gucci、Saint Laurent、Bottega Veneta、Balenciaga、Alexander McQueen等，不再使用动物皮草。这意味着开云迎来“零皮草时代”。
其董事会主席兼CEO亨利皮诺表示，“开云描绘着可持续时尚的美好愿景，而这一愿景与最严格的环境和社会价值及标准密不可分。在动物福利方面，我们一直乐于改进自身供应链和整个精品行业的实践。世界在变，客户也在变，精品行业自然需要适应新变化。”
而为解决全球生态环境问题，推动绿色环保与可持续发展，爱马仕与美国Sylvania于2021年3月合作推出首款“蘑菇皮包包”——Victoria，掀起一波狂热讨论。“蘑菇皮”由一种特殊的蘑菇菌丝体新材料构成，这款菌丝呈蜂窝状结构，具有类似皮革的强度和耐用性。
甚至，为了创造更美好的环境，长期被视为竞争对手的品牌也可携手合作。2023年12月，由于气候危机的紧迫性，Chanel决定与LVMH合作。通过联盟，双方将共同研究最佳实践，尤其是皮革方面的最佳实践，以及如何为供应商制定标准。
Chanel时装部门总裁Bruno Pavlovsky表示，“两个集团经常向相同供应商采购，而所有奢侈品牌都使用皮革、棉花、丝绸和羊绒。只有建立明确的联盟，奢侈品牌才能帮助上游转型，企业和品牌将继续在各自的创意生态系统中开展工作。只有通过建立联盟，在一个明确的主题上共同努力，行业才能取得进展。”
LVMH董事长Bernard Arnault强调，“我们需要知道如何超越传统模式，这是我们今天选择邀请某些竞争对手的原因。任何进步都至关重要，我们必须联合起来。”
尊重员工，善待客户，保护自然……这些举措，都被写入了传统的商业教材中，但在现实的商业世界里，能被执行的并不多。而这些业绩卓越的领军品牌，都在默默执行着。
到底是它们获得了商业（数据）上的成功，所以才有钱有心有能力去做这些事？还是因为它们做了这些事，才获得了商业上的成功？
有时候，带来商业上成功的关键因素，也与钱无关。
前几天，我刷到了一条甲骨文创始人拉里·埃里森（Larry Ellison）在回忆某次与乔布斯散步对话的视频，内容如下——
大约1995年中，当时的苹果公司陷入了严重的困境。在乔布斯离开后的十年间，苹果一直在走下坡路，问题堆积如山，人们在质疑苹果的未来。目睹这一切，我心痛不已，无法袖手旁观，所以那天我们两个在山脉徒步的目的是讨论接管苹果。
我的计划很简单，买下苹果公司，并立即让乔布斯担任CEO。那时的苹果市值不高，大约50亿美元。我们两人的信用都很好，我已经安排好了借款筹钱事宜，万事俱备，只等乔布斯点头同意。
但乔布斯提出一个相对迂回的主意：首先说服苹果收购NEXT（乔布斯在1985年离开苹果后创立的公司），然后乔布斯加入苹果董事会，假以时日，董事会自然会意识到乔布斯才是领导苹果的合适人选。
我说，好吧，这可能行得通，但如果我们不收购苹果，我们怎么挣钱呢？乔布斯突然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拉里，这正是我作为你朋友的重要性所在，你已经无需更多的钱。”我埋怨道，对，但是我们不必留着，可以把它全部都捐出去。乔布斯摇摇头，继续说道，“我做这些不是为了钱，我不想得到报酬。我必须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道德制高点？那恐怕是世上最昂贵的东西。乔布斯当时就已下定决心用他自己的方式拯救苹果。徒步结束临上车前，我对乔布斯说，你创造了苹果，这是你的公司，这是你的决定，无论你怎么安排，我都遵从。最后，我加入了苹果董事会，亲眼见证了乔布斯把苹果带到世界之巅。我从中学到了一个明确的教训：到了某一时刻，就不是钱的事情了。
据《乔布斯传》记录，乔布斯不认同以恶意收购的方式回归苹果，他想让别人心服口服。
这是一个与钱无关，但却创造了卓越商业成就的转折点。
昨晚，我问一位杭州某二手奢侈品行业的头部企业创始人，“你觉得胖东来可以学习吗？”他谦逊地回答，“我知道胖东来，但没有研究过它的模式。做得好的企业都有可以学习的地方吧。”
我了解他的创业史。从兄妹三人的家庭工作室起步，直到现在300多人规模的国内最大的二奢企业之一，他所前进的每一步，都写满了真诚待人、认真做事、求学进取、低调务实等有情有义的篇章，堪称“二奢行业的胖东来”。在他身上，我意识到，“并非等生意做大了才有资格做个好人；而是先做个好人，才有可能做大。”
爱与善良，真诚与尊重，信任与坚守，公平与正义……这些词语都不在传统的商学院的教材里，却是成就一个伟大企业的必由之路。行动，不是只对某一方，而是兼顾包括社会、大自然在内的每一位相关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