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曾是克格勃,坐过冤狱的索尔仁尼琴,为何愿意接受他的嘉奖?

普京曾是克格勃,坐过冤狱的索尔仁尼琴,为何愿意接受他的嘉奖?
2022年08月09日 15:32 飞春探微

学习增加不了智慧

最开始,我很吃惊,怎么会这样?它增加了这么多。

许多年之后,我想,这是对的。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乏那种完全愚蠢而又学得很多的人,也有那些学得很少、但是很聪明的人——他们懂得生命、内心和生活的正确方式。

而这,和学习没关系。

现在的世界,基本上,人类变得太热衷进步了。

从启蒙时代,人们就不断向它推进,技术、文明,给了我们一切,但人类的灵魂变得一片荒芜

现在,又有了互联网,信息的洪流让我们无法呼吸,灵魂变得空虚。

灵魂空虚,死亡就是极其糟糕的结果,无处可去。

道德也不是通过知识获得的,它首先要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然后才是自我教育……”

索尔仁尼琴,在人生八十行将就木时,接受电视台采访,道出了许多简单而又惊人的论调。

也许,如其所说,人生只有走到老年,回望一生才会清澈见底,洞达真理。

“因为我年事已高,在步入老年时,你会发现新的可能性与新的能力,其中之一,就是你一次次地回顾一生。

你会看清,在匆匆而逝的时光中,那些你从未看清的东西

我们的生命中,大部分岁月都在忙碌中度过。

忙碌,让我们无暇思考生命中那些微妙的差异。

长寿,让灵魂有了富余的空间来理解这一切。”

近年来,我们总被“生命的脆弱”惊愕无语:

幼儿园里行凶,驾驶满载乘客的交通工具自戕;

苦闷的封闭中,业主无声无息地用绳子了却了一生;

前几天,我隔壁小区群里传来噩耗:一姐妹歇斯底里吵了一架后,21岁的妹妹从楼上跳下来,当场身亡……

生活,得有多绝望才会如此毁灭?

治疗我们的精神内耗,必须要编一个“二舅”才行吗?

索尔仁尼琴说,这个信息洪流的时代,让我们窒息,让灵魂空虚。

正因为如此,我们无暇抬头望天,无暇思考星空和未来。

被指尖的流量绑架,被流量贩卖的焦虑夹裹,无暇思考,随波逐流。

它放大了情绪,加剧了矛盾,信息污染窒息了空虚的心灵。

这就是脆弱的来源。

高中生、大学生,有知识有文化的年轻人,也逃不脱这一魔咒。

甚至,不如不受教育的人来得悠哉。

“知道越少,睡得越好”。

学习既然不能增加智慧,又无助于道德的提升,甚至与生命的长远也无关,那么,我们何以为生呢?

面对生活的重压、封闭的苦闷、渺茫的未来、困苦的时艰,除了脆弱,我们难道真的没什么可以支撑我们翻山越岭吗?

今天,本文所写索尔仁尼琴的一生,或许可以给我们些参考答案。

一、开除军籍

0岁——27岁——45岁

祖父是农场主,父亲参加过一战,自己还没出生父亲就意外死去,从此跟随爷爷奶奶生活。

6岁随母亲迁居他地上学,26岁大学毕业重走父亲的老路,参加了苏联二战。

这,就是索尔仁尼琴前传。

(6岁索尔)

26岁之前,他一直是个好学生、好士兵。

“他一向遵守纪律,服从指挥,严于律己。”他的长官说。

在执行战斗任务时,索尔不止一次表现出英雄主义。为此2次获得军功状,升为大尉,任炮兵连长。

然而,二战胜利前,他在家乡的母亲因病去世,给了他沉重的打击。

战争的继续,让他无望、不满。

(25岁索尔)

在跟朋友的书信中,他谑称斯大林为“那个蓄着八字胡的人”、“主人”、“老板”

不知怎么,竟然被军队保安机关查了出来,直接把他从东德前线,押回了莫斯科监狱。

罪名是,反苏宣传和阴谋建立反苏组织

刑期,8年

(古拉格中的索尔)

8年后,在斯大林去世的1953年3月5日,他刑满释放,却仍未能回家,而是又被作为“流刑移民”,流放到边疆。

正如后来他小说所言——

“有的人刑期不过3年,可是却关了5年。所谓法律,不过是随心所欲罢了。就是坐满十年,又会说,你还得再坐十年。”

(患癌期间的索尔)

在劳改营里,他又干了3年。

期间,他两次患癌,腹股沟割了一次,又转移到胃上。

医生说,他最多活3星期。

没想到,他在极其艰苦的劳改环境中,他竟然奇迹般地战胜了癌症。

1956年,赫鲁晓夫掌权后平反,38岁的索尔回到俄罗斯内地,复婚,当一名中学教员。

(释放回乡的索尔)

十几年的牢狱生活,奠定了他日后创作基础,给了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养分。

平反回乡后的第三年,他用一个月的时间,一气呵成《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

这篇中篇小说,是苏联历史上首次揭露劳改营生活的文学作品

此文经赫鲁晓夫亲自批准,1962年发表后,立即引起文坛轰动、社会震动。

赫借此作实现了政治目的

索尔也由此蜚声文坛

翌年,他加入作协,由此走向了文学创作的康庄大道。

二、开除国籍

46岁——51岁——56岁

不过,因政治需要而起的索尔,很快又因政治跌宕而摔落。

1964年,勃列日涅夫效仿赫鲁晓夫发动政变,取而代之,苏联进入勃时代

很快,索尔的成名作《一天》受批判,索尔成众矢之的,讨伐声四起。

这个历经战争、冤狱、绝症的作家,带着儿时孤儿寡母养成的坚强、战场刚正不阿的勇敢,用手中的笔,与重压而来的妖风黑云宣战。

他公开抗议苏联的报刊检查制度,旋即被列为苏联作家的“叛徒”,作品全部下架。

批判的武器,终究抵不过武器的批判。

批评者说,他企图用小说颠覆政治。

1969年,他被开除出苏联作协。

他则拿起笔愤然反击——

(索尔描述的古拉格一角)

“文学以何来对抗公然的暴力呢?

暴力不会单独存在,也无法单独存在,它不可避免地与谎言纠缠在一起。

暴力在谎言中找到了唯一的庇护,谎言也从暴力中寻得了唯一的支持。

任何曾把拥护暴力作为自己手段的人,必定会无情地把谎言当作他的原则……”

他将说真话作为创作的重要标准,秉持“不相信、不害怕、不原谅”的原则,与极权进行斗争。

他坚持“不撒谎地生活”,到全国各地劳改营收集资料,创作出一部部伟大作品,《古拉格群岛》《癌病楼》《第一圈》……

其中不少是在外国出版。

(对索尔的批判)

几乎是在被开除作协的同时,美国授予他“美国艺术与科学院士”荣誉称号。

翌年,即1970年10月瑞典皇家学院授予他诺贝尔文学奖,理由是:

“他在追求俄罗斯文学不可或缺的传统时,所具有的道义力量”。

还尊称他是一位“具有巨人般意志和力量的奇人”

(4年之后,才去领诺奖)

在赫鲁晓夫后时代的斗争中,索尔仁尼琴算是满赢了国际声誉。

但这不是索尔的目的。

获得诺奖,移民国外,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他的意义压根就不在于活下去,过上更好一点的生活。

对他来说,1953年第二次流放时,流放期间2次患癌时,他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余生延宕至此,已经是上帝的恩赐。

(索尔的诺奖)

他活下来的目的只有一个:

写出更多揭露真实生活的作品,问清善恶本源,救赎苦难中的俄罗斯人民。

所以,当瑞典皇家学院邀请他到现场领奖时,他没有去。

他怕一去无回,祖国不要了他。

在苏联,1970年后的索尔,已经成为一个持不同政见者的“领袖人物”。

他在用自己的影响力,与政治进行角力。

“只要还活着,或者直到牛犊顶到橡树上折断脖颈为止,或者是橡树被顶得吱吱响倒在了地上为止。”

1973年,他给勃列日涅夫写信,提出政治主张;

之后,又公开谴责当局,令政府忍无可忍。

1974年2月,苏联政府逮捕了他,勃列日涅夫签署命令,将其开除国籍,驱除出境,永绝聒噪。

此一去,20年。

(1974,被流放的索尔)

三、英雄回归

58岁——76岁

定居美国后,美国给了他莫大的荣誉,授其历史上极为稀有的“美国荣誉公民”称号。

对很多人来说,美国是民主的天堂、自由的世界。

但对索尔这个持不同政见者来说,不尽然。

他眼中的美国,依然有诸多劣根性。

(流放期间的索尔)

1978年,他在哈佛大学演讲时,痛批西方文明道德堕落、文化浅薄,甚至称美国是“恶的帝国”

在苏联说苏联的不是,在美国说美国的不好,或许,这就是知识分子的独立思考吧。

也许,与权力保持对峙,至少是保持距离,才是真正的、具有独立人格的知识分子应有的姿态;

也许,思想和文化只有在与政治的冲突中才能体现其意义,丰富其内涵,并焕发出真理的光辉。

(流放期间的索尔)

骨子里的索尔,是个虔诚的宗教信徒。

俄罗斯东正教,是他的底色。

这正如他晚年所说,一个人的道德,从孩提时就种下了。

没有父亲的童年,他常随母亲去教堂做礼拜。

虔诚的信仰,为他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基因。

(青年索尔)

东正教,是基督教的东方教派,从公元988年到十月革命,一直是俄罗斯的国教。

其对俄罗斯人精神谱系的镌刻,厚重深远。

它以“互爱”基本教义,以“平等”基本准则,以“救赎”为基本目标。

无论在农村还是知识分子中间,都深铸人心。

正是因为虔诚的信仰,小小的索尔心灵中,才会种下如此顽强的力量。

面对苦难如此抗争,面对纯洁如此向往。

同时,对罪恶和谎言、暴力,也如此强烈憎恨。

晚年,他在谈起这一精神底色时,引以为豪。

同时,他说自己年轻时曾信奉马克思,直到被逮捕,被送进监狱,在与狱友的交流中,才知道什么是真理。

回望自己当年的“空虚”,深为“震惊”。

(在美国的索尔)

如此厚植东正教的信仰,这一俄罗斯“老古董”,在美国自然是吃不惯“西餐”的。

“俄国人的位置应该在祖国”,他借用俄罗斯古谚语说,20年来,他无时无刻不牵绕着祖国。

1994年,在叶利钦总统的协调下,76岁的诺奖获得者与苏联“持不同政见者”“俄罗斯民族的良心”——索尔仁尼琴,回到了暌别20年的俄罗斯。

(1994年回国)

他英雄般凯旋,场面之热烈,让人想到了十月革命前列宁的回国。

海参威市中心的广场上 ,索尔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了高高的讲台。

刚刚升起的一轮红日,将崭新的朝霞洒在他的身上。

红润的面庞、苍茫而遒劲的毛发和胡须,在朝阳的光照下显得格外饱含生机。

(1994年回国)

人们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俄罗斯的希望之光。

在莫斯科的雅拉斯拉维尔车站, 自发前来欢迎他的人群,将站台挤得水泄不通。

人们向他献上鲜花,向他高呼:“ 乌拉!”

(1994年回国的报道)

四、光环的退却

80岁——90岁

如果大清洗不搞冤案,如果赫鲁晓夫不翻案,如果勃列日涅夫不打压,如果苏联不解体,索尔仁尼琴的人生,就不会如此跌宕多彩。

川流不息的瀑布,只有遇到坚石,才能迸溅出折射太阳光辉的水花。

不同政见,政治对峙,似乎是这个文坛IP的永恒标签。

即便是被英雄凯旋般接回祖国,他仍然是独立的不同政见者。

他对俄罗斯照搬西方的做法感到失望。

而俄罗斯的照搬,确实也没有给这个国家带来什么正面效果,这令他更为愤怒。

恢复国籍、解禁图书后的索尔,在1997年当选为俄罗斯科学院院士,但他拒绝接受戈尔巴乔夫提出了为他颁发国家奖的建议。

翌年,在他80岁生日时,他再次拒绝了叶利钦总统送来的“生日蛋糕”——圣安德烈国家最高勋章。

“我不能接受一个把俄国带到毁灭边缘的国家政权的嘉奖。”

在他看来,戈、叶二人,都没有把俄罗斯带到正确的道路上。

前者“政治幼稚、缺乏经验”,后者“更不负责任”,“削弱了俄罗斯的国际地位”。

到了普京时代,索尔却心仪地接受了普京的嘉奖。

普京年青时曾是克格勃秘密警察的小头头,索尔愿意从他手上领勋章,真让世人大跌眼镜。

对此,在他去世前一年,即2007年,他在接受德国《明镜》周刊采访时表示:

这勋章不是总统个人颁发的,而是由一个具有很高声望的专家组为他颁发的,普京只是作为国家元首,在国庆节例行颁奖“公事”。

他承认,“普京是秘密警察的官员,但他不是克格勃侦讯人员,也不是古拉格劳改营的主管。”

(2000年,索尔与普京)

索尔在人生的最后旅途,盛赞普京“恢复强大俄罗斯”的理念,与普京相互欣赏,颇为和谐。

诗人与帝国、权力与精神独立,似乎牵手走到了童话中的美满结局

这是一种圆满,

也是一个遗憾。

(2007,普京登门为轮椅上的索尔颁奖)

卸下“不同政见”标签的索尔,自然也就失去了他的意义。

其作为文学家应有的对现实的批判精神,作为知识分子应有的独立人格,也因“晚节不保”而饱受争议。

或许,这背后有着老人更为智慧的解答,未为后人道也。

2008年的8月,同样在这样一个闷热的夏天,莫斯科近郊,绿荫如盖的索尔别墅里,独享着一片安宁的清凉。

4日凌晨,索尔仁尼琴再次心脏病发作,经医生抢救无效,与世长辞,享年90岁。

持不同政见者,彻底走进了历史。

(2008,索尔逝)

五、索氏的警语

那些让我们享用终身的东西……

纵览索尔的一生,最为曲折延宕、艰难困苦的,莫过于中青年时期。

52岁获得诺奖之后,虽然仍有风雨袭来,但已有光环加持,自然无碍免疫。

或许,当人生年过不惑,越过半百之后,就自然沉下了浮躁,升起了智慧

此时,才真正看清迷惑的现实,拨开虚伪的诱惑,平静担下必然莅临的福祸凶吉

(普京送别索尔)

苦难,在每个人的青年时期,似乎来得尤为惊险,诗人的感受尤为强烈。

而在索尔的作品中,尤为殊胜。

窃听、告密、诽谤、逮捕、流放、枪毙,日甚一日的恐怖气氛里,人性丧失,罪恶遍地,人们渐成驯服的奴才……

这就是索尔经历的20世纪。

他的笔下,谎言尤其令人恶心。

“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

他们也知道他们在说谎,

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

我们也知道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

但他们依然在说谎。”

面对极权的专横、监狱的牢笼、毫无希望的未来,以及雪上加霜的病魔,种种绝境下,索尔挺了过来。

靠的是什么?

政治宣言?

不。

那完全是乘了赫氏私吹的东风,而获得的意外之喜。

他用笔揭露劳改营里的非人生活,其实矛头并不仅仅在罪恶的政治。

如果你读过他的《一天》《古拉格群岛》,就会发现,他并非为了揭露而揭露,为了批判而批判。

书中的小人物身上饱含的生活智慧、人性的闪光、世界的真理,更令人难忘,掩卷沉思。

苦难的绝境中,他们救赎自己的方式有很多。

譬如,真诚的劳动,会让你忘记一切烦恼,欣喜地领悟到生活的真谛、人生的智慧、做人的乐趣,从而找回生命的尊严和价值。

譬如,真诚面对自己的内心和良心,在善与恶的挣扎中辨别自我,也能够在苦难中倾听自己灵魂的呐喊。

一位监狱的老医生,曾对绝望的索尔这样说:

“你知道,一般地说,我确信人世生活中降临到我们头上的任何惩罚,都不是平白无故的……

我们总能找出使我们今天遭受打击的我们所犯下的罪。”

一句肺腑之言,敲开拷问的良心。

在真诚面对自己心灵的对话中,索尔意识到:

善与恶的界限,在每个人的心中穿过,在一切的心中穿过。

“连被恶占据了的心中,也保持着一块善的阵地,

“连最善的心中,仍保留着一个尚未产出的恶的角落。”

所以,如果能把苦难的真相向世人展现出来,从而得以将人的存在状态展现出来;

如果将苦难中仍然在精神力量支撑下的人们的伟大力量展现出来,就能把人类灵魂的救赎历程展现出来。

这就是铭记苦难、书写苦难的意义。

他说,如果你可以把苦难放进一个故事之中,将其叙述出来,你就可以承受任何苦难

这就是他创作的目的。

如果你仅仅从他的劳改营文学中看到对政治的批判,对“持不同政见者”的猎奇,那么就太狭隘。

正如《红楼梦》的厚重不在于情,《金瓶梅》的价值不在于淫。

多年前,有一部《地心营救》的电影,我实在不解它有什么价值。

不就是33个矿工,700米地下被困69天,最后全部奇迹生还的经历吗?

人在艰难环境下都有强烈的求生欲,“猪坚强”同样如此。

仅仅经历一场苦难,大难不死,侥幸生存下来的人,就真的值得学习宣扬吗?

这样的疑问困惑我了好久。

直到在索尔的作品中,读懂小人物的苦难史,才领悟到,人生其实最宝贵的东西,就是人性的坚持。

因为,这个世界上,在最不需要摒弃人性的时候,很多人摒弃了人性;

在最不必要出卖尊严的情况下,很多人出卖了尊严;

在最不需要牺牲生命的时艰中,许多人就轻易牺牲了生命!

生命如此脆弱。

脆弱得如此浅薄。

回到文章开头,索尔晚年犀利洞见人生智慧,承认学习不能增加智慧,也不能增加道德,甚至会徒生许多苦恼。

但从索尔的作品和人生经历来看,我们仍然能够学到很多。

是的,学习很多之后,我们可能不会变得聪慧起来,但阅读其厚重,领略其历史,了解其苦难,我们至少能感到信仰的力量,找到灵魂的拷问和生命的救赎。

这不是正是我们——包括跳楼女孩——正需要的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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