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这顶班进国营纺织厂的名额,你必须去!"二哥拍着桌子,煤油灯的火苗剧烈晃动,差点熄灭。我低着头,攥紧了手中的征兵报名表,指甲都嵌进了掌心。
1984年的春天,老家的夜格外安静。破旧的堂屋里,那盏豆大的煤油灯光映着墙上已经发黄的年画,映着我和二哥李建国的影子。屋檐下的老燕子又回来了,叽叽喳喳地在筑巢,像是在说着什么家长里短。
泥墙上的裂缝像一道道沟壑,诉说着这个家的艰难。角落里堆着二哥干活用的工具,铁锹和砖刀上还沾着新鲜的水泥。
"建军,你听二哥一句劝。这可是爹托了生产队孙支书,又找了县纺织厂马科长说了好话才弄来的名额啊!"二哥的声音软了下来,手里摆弄着那个破旧的搪瓷缸子。
"进厂能分五平米的单身宿舍,每月工资四十二块五,还能有十斤全国粮票,年底还有奖金呢......"二哥掰着指头给我算账,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灯光下微微颤抖。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1978年的冬天。那年他初中毕业就辍学,跟着邻村的工匠去给人盖房子,一天才挣一块二毛钱。每天天不亮就走,天黑透了才回来,整个人瘦得像根竹竿。
隔壁王婶子成天嘀咕:"建国这孩子咋这么糊涂,知青都回城了,他还供弟弟念书。"可二哥不为所动,把挣来的工钱一分不少地攒着,连顿热乎饭都舍不得吃。
记得有一年寒假,我回家看见他的棉袄肘子处破了个大洞,里面的棉絮都露出来了。他却笑着说:"没事,补补还能穿,咱又不是体面人家的少爷。"那时候,他总是这样,把最好的留给我。
那会儿知青返城潮刚刚开始,村里读到初中的娃娃屈指可数。二哥总说:"咱爹是老工人,就剩这一个工作名额了,必须让你去。"说这话时,他眼里满是期待。
"建军,你还记得咱娘住院那阵子不?"二哥摸出一根皱巴巴的大前门,手都有点抖。"医院要预交五百块住院费,要不是我在建筑工地搬了一个月的水泥,又借了高利贷,娘哪能住得起医院?"
他说这话时,我眼前浮现出那段日子的画面。二哥天不亮就去工地,一天要搬几百块水泥,晚上回来时衣服都是湿的。他省吃俭用,连袜子都是补了又补,就为了多攒点钱。
"要是能进纺织厂,以后家里就有了医疗补助,你嫂子也不用整天为钱发愁了......"二哥的声音有点哽咽。
我抬起头,直视二哥的眼睛:"可我想当兵,想考军校。从小就这么想。再说,我高中数理化成绩在全县都排得上号,考军校有把握。"我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高考成绩单。
"你这娃娃,咋就跟头驴似的倔呢?"二哥抓了抓已经有点花白的鬓角,眼里满是无奈。"你知道村里人怎么说吗?都说咱家不知好歹,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机会。"
门外传来了邻居的议论声:"这李家老三,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要,非要去受那个军训的罪。听说部队上可苦了,天天练到半夜,吃不饱睡不好的......"
我攥紧了拳头,站起来掏出裤兜里攒了许久的零花钱:"二哥,这些钱你拿着。一共七十三块钱,都是我补课挣来的。从今往后,我的学费、生活费都不用你操心了。我一定能考上军校,让你和爹娘都脸上有光!"
二哥盯着我手里的钱,眼圈红了:"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他的声音颤抖着,像是在责备,又像是在心疼。
经过一个月的僵持,二哥终于松口了。他接过了那个顶班名额,我则在1985年如愿考上了军校。临走那天,他硬塞给我一个破旧的帆布挎包,里面装满了他攒的零钱和十来封已经发黄的回信。
"路上饿了就买点吃的,别饿着。"二哥站在村口,目送我走远。那天的阳光特别好,照在他瘦削的身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在部队的日子,我靠着二哥教给我的那股子韧劲,处处争先。新兵训练第一名、技能比武第一名、思想汇报第一名......每次立功受奖,我都第一时间给二哥写信。
他的回信总是充满了自豪:"老三有出息,我这个当哥的脸上有光。厂里都传遍了,说我弟弟在部队当标兵呢!"字里行间,我能感受到他的欣慰。
1988年,我考上了军校研究生。二哥特意请了假,坐了三天绿皮火车来看我。看到我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在操场上讲课,他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那天晚上,他坐在我宿舍的床边,絮絮叨叨说了一夜的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还穿着那件补丁摞补丁的老棉袄。
可好景不长,到了1992年,国企改革浪潮袭来。纺织厂因为效益不好,大规模裁员。二哥没能幸免,领了一万八的遣散费,用积蓄开了个小卖部。
那时我已经提干,在军校当了教员。每次打电话回家,二哥总说:"挺好的,小店能养活一家子。你嫂子包饺子的手艺可好了,常有街坊邻居来买呢!闺女也争气,考上了师范大学。"
直到2014年春节,我特意请了长假回老家,才发现二哥的小店其实连三十平米都不到,货架上零零散散摆着些日用品。柜台后面,他的头发已经花白,布满老茧的手正在点着货物。
"老三,你看你,都当大教授了。"二哥咧嘴笑着,眼角的皱纹都笑出了花。我鼻子一酸,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却一脸得意地跟隔壁的老张显摆:"我弟弟,军校的教授!连咱们县长来视察,都要请他回来做报告呢!当年我就知道,让他去当兵是对的。"
屋外飘起了雪花,落在二哥的肩头。我望着他花白的鬓角,突然明白,这三十年来,我们选择了不同的人生路,可成就了彼此的梦想。二哥用他的坚守,托起了我的军旅梦;我用我的成就,圆了他的期望。
临走那天,二哥非要送我到村口。他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红包:"这是我给你压岁钱。"我知道,这是他攒了好久的钱。
"当年我没选错。"二哥拍着我的肩膀,眼里闪着泪光。这一刻,我忽然懂了,人生的真谛不在生活的贫富,而在亲情的真挚。那个寒冷的冬夜,二哥为我做出的选择,是这世间最温暖的手足之情。
隔壁传来收音机里的军歌,我和二哥相视一笑,泪水悄然滑落。有些情意,只在心头,无需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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