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称一斤青菜。"熟悉的声音让我手一抖,抬头看见那张饱经风霜却依然挺拔的面孔 - 李建国。
寒风透过超市卷帘门的缝隙灌进来,冷得我直哆嗦,可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1990年那个春暖花开的日子。
他还是那么高大,只是两鬓已经斑白,穿着笔挺的军装,胸前的勋章在日光灯下闪闪发亮。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工作服,那是从前一个同事留下的,袖口都有点磨破了。这画面跟记忆中那个穿着褪色校服、骑着永久自行车的男孩重叠在一起,恍如隔世。
"王小梅?真的是你啊!这么多年了,你还在县城?"他的惊喜溢于言表,我却下意识地用工作服擦了擦手,掩饰内心的局促。
老旧的电子秤发出滴滴响声,显示着0.95斤。屏幕上的数字忽明忽暗,就像我这些年飘忽不定的生活。
"称整点吧,一斤。"他说着,目光一直在打量我。我低着头,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这些年,我好像一直在后退,而他却在不停前进。每次听到收音机里播报军队科技成就,我就会想,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旁边收银台的小张嘀咕着:"这军官肯定是外地来采购的吧,瞧这气派。"我抿了抿嘴,心里五味杂陈。
记忆不受控制地回到1990年。那会儿,我家的小卖部就开在离县一中不到百米的地方。
土坯房子外墙上贴着褪色的大白兔奶糖广告,广告角落里还画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房檐下挂着摇摇欲坠的日光灯管,每到晚上都发出嗡嗡的响声。
每到放学时分,门口就挤满了买零食的学生。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总能盖过隔壁王婶家的老式电视机声。
那时候爸爸刚查出类风湿,整天躺在里屋的木板床上。妈妈白天得去给人洗衣服,我放学就得看店。
"你家的冰棍怎么又涨价了?"有人抱怨道。我埋头整理着货架上的商品,这是实话,可谁信呢?
电费涨了不说,爸爸的药每个月都要花去小半个月的收入。冰柜的保温棉都破了,制冷效果越来越差,冰棍总是化了冻、冻了化。
李建国总是最后一个来。他每次都买最便宜的东西,要么是一包方便面,要么就是个二分钱的糖果。
买完也不走,就帮我整理货架。他个子高,总能把最上层的罐头摆得整整齐齐。那时候的商品包装都很简单,老坛酸菜方便面、大白兔奶糖、冰棍、汽水,就这么几样。
"你看这個新出的统一方便面,比原来那个好吃。"他总找各种理由跟我说话。每次说话的时候,他的耳朵尖都会红红的。
我心里明白他的心思,可我哪有心思理会?每天放学回来,我得给瘫在床上的爸爸翻身、擦洗、熬药,他最爱喝枸杞当归汤。
还得帮妈妈看店,算账找零,整理货架。晚上赶作业经常忙到深夜,煤油灯的味道和作业本的墨香混在一起。
邻居们的议论声总是传进我的耳朵:"你说这李建国,成绩那么好,家里条件也不差,咋就看上她们家小梅了?"
"可不是嘛,听说他爸是供销社的。人家儿子能考上军校,这闺女,怕是要一辈子守着这个小店了。"
妈妈总是叹气:"闺女,要不你好好考虑考虑建国?这孩子对你是真心的。你看他多少次帮咱们送药,下雨天还专门骑车送你上学。"
可我怎么能连累他?我家这个样子,我得照顾爸妈,上完高中就得去打工。他有大好前程,我不能拖累他。
那年春天,梧桐树的叶子刚刚冒出嫩芽。他特意等我放学,站在树下,树影斑驳。春风还带着些许寒意,他却只穿了件单薄的校服。
"小梅,我考上军校了,等我毕业......"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就打断了:"建国,你是个好人,但我家里你也知道,我得照顾爸妈。"
说这话时,我看见他的眼睛红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哭了很久。
从那以后,他再没来过小店。每次经过那个卖方便面的货架,我都会想起他说的话:"统一方便面就是比合味道的好吃。"
直到高考结束,他就去了军校。我听说那天他穿着崭新的军装,胸前别着红花,走得特别坚定。
日子一天天过去,爸爸的病越来越重。我开始在县城里打零工:小饭店的服务员、建筑工地的保洁、商场的导购。
每次换工作,我都会想起他说过的话:"小梅,你很勇敢。"可我知道,那不是勇敢,那是没有选择。
"小梅,这些年你......"他欲言又止,目光落在我粗糙的双手上。
"还能咋样?就这么过呗。"我扯了扯嘴角,"你现在是军官了吧?"
"是啊,在通信部队,研究军用设备。"他说着,从钱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你看,这是咱们当年的班级合影,我一直留着。"
照片上,我穿着半新不旧的校服,站在最后一排。那时候,我们多单纯啊,以为努力就一定会有回报,以为付出就一定能开花结果。
"你还记得张志明不?现在是我们研究所的副所长。"他翻出手机,给我看照片,"这是去年我们参加军事科技展的照片。那会儿刚研制出新型通信设备。"
我摇摇头,日子过得太久,很多人和事都记不清了。这些年,我换过太多工作,见过太多人。
每天来来往往的都是生人,谁还记得当年的同学?有时候在街上看到穿校服的学生,我还会恍惚:那好像就是年轻时的我们。
"小梅,后来我听说你爸爸......"
"是啊,走得早。那会儿我刚开始做保洁,一个月四百块钱。"说这话的时候,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可是记忆里,那个寒冷的冬天,我掏空了所有积蓄,还是没能留住爸爸。他走的那天,我连一件像样的孝服都买不起。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下个月我要退休了,部队要办欢送会,顺便搞个新兵教育。我想请你去讲讲你的故事。"
我愣住了:"我?我有什么好讲的?"我看了看自己的工作服,又看了看他的军装。
"你知道吗?这些年,我常跟战士们讲你的故事。"他正色道,"讲你怎么在困境中依然坚强,怎么无怨无悔地照顾父母。比起我们打靶训练的故事,你的经历更能打动人心。"
"可我就是个普通人啊......"我低头擦拭着电子秤,掩饰眼中的泪光。
"正是千千万万个普通人,才撑起了这个社会啊。"他的眼神格外认真,"你知道吗?当年你拒绝我,我很痛苦。但正是这份痛,让我在军营里更加拼命。"
一个月后,我真的去了军营。报告厅里坐满了年轻的战士,我笨拙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讲到爸爸去世时,我忍不住哽咽了。台下很多战士也红了眼眶,他们可能想起了自己远方的家人。
散会后,我在营区看到一面锦旗,上面写着"春风化雨、桃李满园"。旁边的照片墙上,全是李建国这些年培养的技术人才,他们中有的已经成为重要科研项目的负责人。
看着那些照片,我忽然理解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他的使命是保家卫国,我的使命是撑起一个小家。
"要不是当年你拒绝了我,我可能就不会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军营建设中了。"临别时,他这样说,"人生啊,就是这么奇妙。"
看着他胸前的勋章在夕阳下闪闪发亮,我忽然明白,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发光。或许我的人生平凡如水,可这平凡中也藏着坚韧和勇气。
夕阳的余晖洒在军营的围墙上,我望着那一排排整齐的军训方阵,突然觉得,自己这平凡的一生,也挺美的。那些年的艰辛和泪水,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内心深处最珍贵的财富。
火车在不同站点有人上车下车,每个故事都值得被铭记。我轻轻摸了摸那张泛黄的老照片,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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