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长,这工资条你再看看,山西煤矿那边一个月能挣60块呢!"我把报纸举到李建军面前,他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那会儿谁能想到,就这么一个笑容,竟然改变了我的一生。
那是1983年的夏天,闷热的空气里飘着一股股槐花香。我正踮着脚,看李建军给我们这帮快退伍的兵写推荐信。
宿舍里,电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可还是挡不住豆大的汗珠往下掉。李建军的额头上全是汗,军装都湿透了,可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写着。
"小王啊,你这么着急找工作干啥?"李建军放下手中的钢笔,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你爸妈身体还行,妹妹也懂事,得好好想想以后的路。"
我低着头,心里头像压了块石头:"班长,家里就指望我了。"
说着说着,喉咙就哽咽了:"老爸种地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工分,老妈在生产队干活,腰都直不起来了。妹妹今年刚上初中,学费都是东家借西家凑的。"
记得上个月收到家里信,妹妹歪歪扭扭地写着:"哥,我这学期考了年级第一,老师说我要是能考上重点高中,将来上大学机会就大了。"
看到这儿,我的心都揪起来了。晚上躺在床上,总是睡不着,想着家里的事。
"我都打听好了,山西煤矿包吃包住,一个月能挣60块钱呢!"我掰着手指算给李建军看,"攒几个月就够妹妹一年的学费了。"
李建军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你小子啊,就知道钻钱眼里去。这年头,机会多着呢!"
临近退伍那天,连队给我们开了个欢送会。战友们凑钱买了几个菜,还弄来两瓶汾酒。
张国强拉着我的手,眼圈都红了:"老王,可得给俺写信啊!"
我使劲点头,心里一阵酸楚。三年的军旅生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帮兄弟早就成了我的亲人。
八月的太原火车站,热得像个蒸笼。我穿着件褪了色的军装,背着个发旧的帆布包,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就是李建军给的推荐信。
站台上人挤人,空气里飘着一股焦煤味。挤在人群中,我突然想起在部队的日子。那时候训练再苦,晚上回到宿舍,总有人笑嘻嘻地递来一瓶汽水。
"王德发!王德发!"突然有人在喊我。一回头,竟然是张国强。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军装衬衫,手里提着个破旧的公文包,在人群中使劲招手。
"你咋在这儿?"我愣住了,使劲揉了揉眼睛。
"我刚从深圳回来,准备回老家拿点东西。"张国强兴奋地说,"听说你要去挖煤?别去了,跟我去深圳吧!那边机会多着呢!"
我心里一动,又犹豫了:"深圳?那不是在广东最南边吗?去那么远,家里人肯定不放心。再说了,那边人生地不熟的......"
张国强拉着我坐到候车室的长凳上,从公文包里掏出几张照片:"你瞧瞧,这是深圳特区,到处都在盖楼,缺人得很。"
他眼睛亮晶晶的:"我在建筑工地干了仨月,工资比煤矿高多了。小王,你想啊,咱当兵时学的技术在那边多吃香!"
我接过照片,只见一栋栋高楼在蓝天下拔地而起。照片虽然有点发黄,但能看出那边的天特别蓝。
张国强压低声音说:"老李班长早就看出你死脑筋,这不,特地让我来劝你。咱当兵的,不就是要敢闯敢拼吗?"
想起李建军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心里一亮。那天晚上,我就在火车站的电报室给家里拍了个电报,说改变主意去深圳了。
结果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第二天一大早,收到老爸的回电:"胡闹!好好的煤矿不去,跑那么远干啥?家里等着用钱呢!"
我心一横,回了电报:"爸,您相信我,深圳机会多,我一定多挣钱孝敬您和妈!"
就这么着,我跟张国强踏上了南下的列车。三天三夜的硬座,屁股都坐麻了。
火车摇摇晃晃,载着我们穿过大半个中国。沿途的风景不断变化,从北方的黄土高坡到江南的鱼米之乡,再到南方的绿水青山。
刚到深圳,我就傻了眼。满街都是打工的人,像潮水一样涌动。工地上到处是吊车轰鸣,卡车呼啸。
人们脸上都带着股子拼劲,跟北方煤城完全是两个世界。街边的小店里,放着从没听过的粤语歌,飘出陌生的饭菜香。
张国强带我去了他干活的建筑工地。工地负责人姓王,大家都叫他王工。个子不高,但说话中气十足。
看了李建军的推荐信,他眼前一亮:"部队出来的好啊!先从小工干起,表现好就能当班组长。"
我和张国强挤在工地的铁皮房里。房顶总是渗水,下雨天得支五六个脸盆接水。
晚上就着煤油灯写信回家,墨水和汗水在纸上晕开。有时候想家想得厉害,就跟张国强聊天,说说老家的事。
妹妹的来信总是又长又细:"哥,我考了年级第一!老师说让我参加奥数竞赛,就是报名费要20块钱......"
每次看到这里,我都恨不得多长两只手,多干点活。常常干到半夜,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厚,可心里却越来越踏实。
日子虽然苦,但处处是希望。工地上的工人来自五湖四海,大家都为了梦想在打拼。
有次我送水泥,不小心扭了脚,张国强二话不说,顶了我三天班,还偷偷给我买了药。躺在床上的时候,我总想起在部队的日子,那时候受伤了,战友们也是这样照顾我。
三个月后,我真的当上了小组长。拿到第一个月280块钱的工资,激动得一宿没睡着。
赶紧给家里寄去200块,在信里写道:"爸,妈,我在深圳找到了好工作,你们放心。等我攒够钱,就给妹妹交学费。"
过了几天,老爸回信了,字迹都激动得有点抖:"儿啊,爸错怪你了。你有出息,好好干!"
看着信上的字,我眼睛有点湿。想起临走时,老爸站在村口,欲言又止的样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亲手建造的高楼慢慢长高,深圳的天际线也在不断变化。
1984年初,我升任技术组长,工资涨到350块。记得发工资那天,我请张国强吃饭,两个大老爷们竟然偷偷抹眼泪。
前几天,李建军来深圳看我们。站在我们建的大楼前,他笑着说:"小王,还记得当初非要去挖煤吗?现在觉得我安排张国强去太原接你这事儿,高明不?"
我愣住了,看看李建军,又看看张国强,他们都笑了。
"你们......"我的眼眶突然湿润了。原来,这一切都是李建军和张国强精心安排的啊。
站在工地上,望着眼前这座年轻的城市,我常想起在太原火车站的那个偶遇。要是当初真去了煤矿,现在会是啥样?
这我说不准。只知道一件事,人这一辈子啊,总得有那么几个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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