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你这是什么意思?报考军校?你知不知道现在竞争多激烈?"1980年腊月,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我握着申请书的手微微发抖,站在陈永康连长面前。
营房外的大风呼啸着,把窗户纸吹得啪啪作响,冷气顺着门缝往里钻。
那会儿我刚满二十岁,是个普普通普的下士,站在连长跟前就跟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
说起家里的情况,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苦日子,想起来都叫人心里发酸。
老爹走得早,就剩我妈一个人拉扯我。她在公社食堂洗碗端盘子,每天天不亮就得去生锅灶,手都泡得发白起皮,忙活到晚上八九点才回家。
我们住的那间破瓦房,砖墙都露着缝,门板上的油漆都掉得差不多了。冬天北风往里灌,妈总是把仅有的一床棉被让给我盖,自己裹着件打了补丁的棉袄,蜷在角落里过夜。
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妈半夜起来给我掖被角,手冰得跟块铁似的,我装作没醒,眼泪却在枕头上洇开了一片。
营房的炉子里,煤球烧得通红,可我的手还是冰凉。陈连长接过申请书,一页一页地看,眉头越皱越深。
我心里直打鼓,生怕他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手心都冒汗了,眼睛死死盯着地面。
谁知道他叹了口气,问我:"你妈还在食堂干活吗?"声音出奇的温和。
"是啊,连长。"我点点头,心里七上八下的,就跟揣了只兔子似的。
"那得亏你妈给力啊,你小子居然一直在自学?"陈连长翻看着我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习题,有些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的,那是我半夜点着煤油灯写的。
"这样,我帮你补课。不过你得答应我,这事儿先别跟你妈说,免得她操心。"陈连长把本子合上,拍了拍我的肩膀。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就变了样。白天该训练训练,累得腰酸背痛也不喊苦。一到晚上就抱着书本往陈连长宿舍跑,那本都快翻烂的数学书,是我最宝贝的东西。
陈连长的宿舍比我们的通铺暖和,墙角放着个小火炉,总是烧得热乎乎的。屋里还有股淡淡的墨水香,那是他批改文件留下的。
他把自己的军校课本都翻出来给我看,那些书角都磨得发毛了,上面还有他密密麻麻的笔记。看得出来,这些书他也是当宝贝似的保存着。
每天晚上,他都耐心地给我讲解,有时候一道题要讲好几遍。他总说:"不懂就问,学习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来。"
天冷了,他托人从老家捎来一袋煤球,说是让我晚上看书用。那时候煤球多金贵啊,他自己都舍不得多烧,可总是让我把炉子烧得旺旺的。
日子虽然有了盼头,可也不太平。有天晚上我正在宿舍背书,听见外面有人嘀咕:"就他那成分,还想考军校?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我手里的笔一抖,墨水滴在本子上,晕开一片。心里好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那一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妈在食堂干活时的背影,想起那些年的苦日子。被窝里暖烘烘的,可心里却凉飕飕的。
第二天早操,陈连长把那些说闲话的战士叫到跟前。他的声音不大,可字字都带着力量:"你们啊,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咱们部队看的是能力,是觉悟!小杨家是困难,可人家有上进心,这就够了!"
春去秋来,我的功课慢慢有了起色。整个连队都知道我在准备考军校,就连炊事班的老张都特意给我的饭里多加了两块肉。
可天不遂人愿,考试前一周,我病倒了。发着高烧,躺在床上直打摆子,连水都喝不进去,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陈连长跑去医务室开了药,还找老乡要了几副中药,天天给我煎着喝。那苦得要命的中药,他总是一勺一勺地喂我。
我迷迷糊糊中听见他说:"小子,你可得挺住啊,这么多人看着呢。"
那阵子,连队的广播里总放着《军港之夜》,悠扬的歌声飘进病房,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力量。
熬过那几天,考试那天我浑身是劲。走进考场时,我想起了妈佝偻的背影,想起了陈连长熬夜给我补课的样子。
1981年春天,我接到了录取通知书。拿到通知书的那一刻,我的手都在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临走那天,陈连长塞给我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是件崭新的军装,还有一双新皮鞋。那皮鞋擦得锃亮,一看就知道是他花了心思的。
我一下子就红了眼眶,说不出话来。他拍拍我的肩膀:"去吧,好好干。别忘了,你不光是为自己,也是为咱们连队争气。"
这份情义,就像烙在心里似的。后来我当了排长、连长,一步步升到营长。工作忙得脚不沾地,可那段往事总在心头萦绕。
每次看到新兵操课,我就想起当年自己的样子。那些汗水和泪水交织的日子,造就了今天的我。
1995年的夏天,我发现一个叫李建国的战士总往通讯室跑,打电话回家。一打听,原来他爹去年得了眼疾,渐渐看不见了。
他妈要照顾他爹,还得种点菜贴补家用。这孩子憋着一股劲要报考军校,可总觉得底气不足,眼神里透着犹豫和不安。
看着李建国,我就想起当年的自己。趁着休息,我把他叫到办公室:"建国啊,有什么困难跟营长说。"
他支支吾吾半天,眼圈都红了。那模样,跟当年的我简直一模一样。
打那以后,我就琢磨着法子帮他。托人给他爹联系了县医院的专家,又让人给他捎去一些营养品。
晚上没人的时候,我教他做题,跟他讲解那些难懂的知识点。看着他认真做笔记的样子,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有天夜里查铺,看见李建国还在值班室看书。外面下着小雨,屋里的台灯发出昏黄的光。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营长,这次我一定要考上!"
我拍拍他的肩膀,心里暖暖的。这种场景,跟当年陈连长教我习题的情形那么相似。
2023年军区开会,我又见到了陈连长。他已经两鬓斑白,脸上的皱纹也深了,可那股子精气神儿还在。
席间,我把李建国的事说了,还提到他现在已经是某部的参谋长了。说起这些年的变化,两个大男人都红了眼圈。
陈连长听完,眼睛湿润了:"好啊,好样的!这就对了,咱们军营就需要这种传帮带!"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端起茶杯的手微微发抖。
日子一晃就到了2024年,李建国的儿子也参了军。前几天,这小伙子来找我,说也想报考军校。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我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自己。这份薪火相传的情谊,就该这么一代代传下去。
夕阳西下,我站在营区的小操场上,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远处传来整齐的步伐声,想必是新兵在练队列。
望着这熟悉的一切,我知道,那些年的点点滴滴,都化作了永远难忘的回忆。那些帮助过我的人,那些我帮助过的人,都是这座军营里最珍贵的财富。
4000520066 欢迎批评指正
All Rights Reserved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